劉芸也覺得,這長期住在這裡不是一個辦法,不是說這裡的條件不好,而是,在這裡的都是老年人,不是這個病,就是那個病,然後這個星期某某某走了,下個星期某某某又走了,這樣的訊息,對住在這裡的老人,是一種沉重的心理壓迫。
在一個暮氣沉沉,一點生氣也沒有的環境裡,一個人要想心態正常,說什麼也不可能,劉芸覺得把自己的父親長期放在這裡,就好像是把他遺棄了。
但出去,她爸爸又能去哪裡,重慶是肯定不能回的,隻能跟著她在杭城,而在杭城,最好的選擇當然是和她一起住,她的房子夠大,有的是空房間,但劉芸一想到那一馬甲袋的壯陽藥,就覺得惡心,她可不希望她父親把這些東西偷偷地買回家。
更不希望,父親把什麼不三不四的女人帶回家,一個人生活久了,劉芸自然而然就有了潔癖,從生理到心理都是。
劉芸心想,最好的辦法,還是在自己居住的小區,看看有沒有合適的二手房,最好是一樓的,這樣,自己可以每天轉過去看看,但互相又不打擾。
劉芸放緩了語氣,和她爸爸說“你大概也不想和我住在一起,沒有自由,對吧?”
說到自由時,劉芸還加重了語氣,她又想到了那隻馬甲袋,仿佛自由就是那隻馬甲袋。
老劉點了點頭。
劉芸說“那這樣,我去給你買套房子,最好就在我的小區,你一個人住,這樣有事情的時候,你叫我也方便,這房子我要去找,找到了還要過戶,要是毛坯,還需要裝修,就是裝修好的,也需要整修,這都需要時間,我抓緊,你在這裡再堅持堅持,好嗎?”
話說到這個份上,老劉也隻好點點頭,同意了,等吧,反正來日方長。
劉芸和小芳這次去美國,是為了“飲食男女”上市的事情,落實好了保薦人和承銷商,以及律師樓和會計師、審計師事務所,還和幾家有意向購買“飲食男女”股票的養老基金,紐約市警察退休基金的操盤手們見麵溝通。
回國之後,“飲食男女”的上市籌備工作就正式展開。
學長從香港飛來杭城,晚上,張晨和小芳在土香園大酒店請他吃飯,學長這次來,是為了“飲食男女”的事情,劉芸也參加了。
四個人在包廂裡坐下,學長問“張向北在不在杭城,在的話,可不可以請他一起過來,買賣不成仁義在。”
學長說完大笑,張晨告訴學長,張向北現在在海南,他去海南養牛了。
學長聽說張向北去海南養牛,大感興趣,當場就和張向北視頻,他們在包廂準備吃晚飯的時候,正是張向北他們乾活最好的時間,太陽已經下山,天氣涼快了起來,但天又沒有黑,張向北他們都還在工地上。
學長和張向北說“有意思,張向北,現在國內賺到錢的人,一窩蜂都跑去法國買酒莊,沒想到你跑海南去買牧場了。”
張向北大笑,他說“我又不喜歡喝葡萄酒,要什麼酒莊,不過我喜歡吃牛肉,所以養牛是不是很合理?”
學長說好,等你的牧場搞好了,準備正式開業的時候,記得一定通知我,我去海南看看。
張向北說好,一言為定。
放下電話,學長問張晨和小芳“是不是很驕傲?”
張晨問“驕傲什麼?”
“富二代我見多了,但向張向北這樣的,很少。”學長說。
“我這個乾兒子,他就是一個奇葩。”劉芸說,大家都笑了起來。
劉芸的電話響了,她看了一眼,和張晨小芳說“奇怪,康複醫院的院長,這個時間點找我乾嘛?”
“你接啊。”張晨說。
劉芸把電話接了起來,電話一通,院長就在那頭叫“劉總,你父親現在很危險,需要搶救。”
“啊!”劉芸大吃一驚,臉頓時變得煞白,問“怎麼回事?”
“你在不在杭城?”院長問。
“在。”劉芸說。
“在你就馬上趕過來。”
劉芸說好好。
“對了,劉總,你父親需不需要送icu?需不需要插管?”
“需要,請你們儘一切手段,不惜一切代價搶救。”劉芸說。
“好,我知道了,劉總,等會你在同意書上補簽字好嗎?不然,醫生現在什麼都不敢做。”
“好好,院長,我簽,我肯定簽,你們先搶救人。”
劉芸掛斷電話,站起來和學長說,對不起,我父親病危,我要馬上趕過去。
“我陪你去。”張晨說。
學長也站起來,說“一起啊,我們一起去,飯什麼時候不能吃。”
四個人匆匆地離開包廂。
他們趕到康複醫院,老劉已經被送進了icu,口腔裡已經插了管,老陳焦急地等在icu門口,見他們到了,趕緊招手,和他們說,劉老師剛剛還好好的,突然就不行了。
劉芸來不及聽老陳細說,她就闖進了icu,張晨小芳他們也跟了進去,裡麵的護士迎過來,正要說什麼,院長抬了抬手,製止了她。
院長和劉芸說“病人現在的狀況很不好,不知道挺不挺得過去,我們該用的手段都已經用了,劉總,有什麼話想說,就去和你爸爸說。”
劉芸一聽這話,眼眶就紅了起來,她走到床頭,握住了父親輸著液的手,父親的手在她的手中顫栗著。
老劉雖然插著管,說不出話,但和原來不同,他的神誌看上去很清醒,他看著劉芸,眼角濕潤,腦袋微微地晃著,好像有什麼話要和劉芸說。
劉芸在心裡猜想著父親想說什麼,她想到了,湊近父親的耳邊說
“你寫的那本書,哪怕沒有寫完,我也會幫你出版的。”
父親繼續晃著腦袋,他關心的,顯然不是這個。
“我已經看中了一套房子,明天就去和房東談。”劉芸又說。
父親還是搖晃著腦袋,還不是。
那會是什麼呢?
劉芸心裡一凜,她想到那兩本影集,那些被抽走的照片,想起了父親曾經和她說過,說她媽媽在的時候,他連一把好牌都沒有打過,隻要是好牌,她媽媽就一定要他站起來,她坐下來打。
劉芸問“你是不是不想回去重慶,不想和我媽埋在一起?”
劉芸清晰地聽到,父親插著管的喉嚨裡,咕嚕一聲,好像是長長地歎息,他的頭不再晃動,眼睛閉上了。
邊上的那些監視儀器,原來的曲線,跳動了一下,接著都變成了一條條的直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