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原山一和小野村二兩人對視一眼，彼此眸中皆是震驚。
“蕭彆駕，若真如您所言，”小野村二猛地咽了咽口水，試探問道，“倘若能將石見銀山儘數開采，豈不是富可敵國？”
蕭邢將兩人神情儘收眼底，搖了搖頭。
藤原山一心中頓時一涼，正欲開口，卻聽蕭邢不緊不慢道：“據本官所知，石見銀山規模之巨世間罕有，天下之大，又有幾國能擁此巨富？”
藤原山一心中暗惱：此子年輕有為，性情沉穩，怎地說話偏喜大喘氣？一驚一乍令人心緒難平。
“哎……”小野村二拍腿長歎，“此等潑天富貴，我等隻怕無福消受。石見銀山雖位於藤原國造領地，奈何周邊國造、縣主勢強，大肆開采豈能不引他人覬覦？”
蕭邢心中冷笑：俗話說過河拆橋，你這河未過便生出齷齪心思，真當本官是善人不成？
“那真是可惜……”蕭邢悵然長歎，狀似失神，“不過，縱使無法開采，石見銀山於貴國而言亦是巨富。若有朝一日，貴國朝廷能一統而定，再過幾百年，此山仍存大用……”
小野村二手中的象箸險些脫手，乾笑道：“天皇陛下與廄戶皇子聖德太子）誌存高遠，更有諸多賢臣輔佐，一統當非難事。蕭彆駕所言‘幾百年’，未免過於謹慎了……”
蕭邢懶得爭辯，繼續設局：“話雖如此，即便貴國朝廷終得一統，欲將白銀換成所需之物，也絕非易事……”
藤原山一對此道一竅不通，此刻猶如坐擁寶山卻不得其門而入，急切問道：“這又是為何？”
“商道之成，在於互通有無。白銀再貴重，終究是死物。若人人皆有而無法換取所需，試問白銀、銅錢此等死物還有何用？
“再者，貴國偏居海上，欲與突厥、室韋、大秦互通有無，沿途千裡，小國林立，新羅、高句麗、靺鞨七部、契丹等強敵環伺，又當如何應對？
“最後，亦是關鍵所在，以白銀為幣的西域諸國多為遊牧，貴國所需之物，彼處恐也匱乏……”
藤原山一今日心情如坐雲霄飛車，忽上忽下。他年近五十，此刻捂著胸口頹然坐地，嘴唇翕動竟發不出聲，沒被蕭邢當場送走已算萬幸。
小野村二細思之下亦是心情沉重，但他聽出了蕭邢的言外之意——白銀欲化為財富，隋朝是他們永遠繞不開的門檻。
一旁大快朵頤的漢王，見兩個倭國使臣與蕭邢交頭接耳，時而眉頭緊鎖如喪考妣，時而又強顏歡笑，不由生出幾分同情——到底是小地方來的，心思單純，未曾見識真正的壞人！
“若是……若是我等用白銀與天朝交易，蕭彆駕所言困難，豈不迎刃而解？”藤原山一腦中靈光一閃，脫口而出。
“哎……”蕭邢演技愈發純熟，臉上糾結的神情讓藤原山一幾乎以為遇見了知音，“此法雖可行，終是權宜之計。我朝富有四海不假，然物產終有窮儘，亦不能放任白銀無度流入……”
小野村二猶豫良久，咬牙道：“若貴國願以銅錢購買白銀……”
“幾人飲酒，少了些樂趣。”蕭邢似是無意地截斷小野村二的話頭，“本官聽聞貴國藝姬善舞樂，國造何不命人獻上一曲，以添風情？今日某作東，此間隻談風月，公事改日再議。”
藤原山一無奈，用倭語向岸間森雄吩咐幾句。岸間森雄出門片刻，十名身材嬌小的倭國舞姬便低眉順目，魚貫而入。
三味線、尺八、平家琵琶本是尋常樂器，但經倭女之手奏出，樂聲卻顯出幾分鬼氣森森。一曲終了，漢王聽得目瞪口呆，醉意竟被驚散幾分。
蕭邢早有預料，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這時，雅間內一個突兀的聲音毫無征兆地響起：“倭國這曲調，莫不是學的喪葬之樂？怎地這般瘮人？”
漢王仔細回味，還真有幾分相似，不由咧嘴笑出聲來。
出聲之人正是侍立在後的王世充。
藤原山一和小野村二心中不悅，臉上卻不敢表露分毫。下首的岸間森雄卻再也按捺不住，霍然起身怒喝道：“閣下何人？竟敢如此無禮！”
方才漢王出言無狀，岸間森雄礙於其身份敢怒不敢言。此刻見區區一個侍從竟也出言羞辱，便決意在此人身上立威，挽回一絲顏麵。
岸間森雄身形雖矮，在倭國卻以劍術精湛、性情暴虐聞名，據說死在他劍下的武士已有百人之眾。
王世充麵露不屑，抱臂冷笑：“末將不過實話實說，指出樂聲不足之處。看來貴國臣民不光身形短小，心胸亦是狹隘……”
這兩句話字字誅心，嗆得岸間森雄氣血翻湧。他一把推開上前阻攔的藤原山一和小野村二，厲聲道：“天朝武士素以尚武自居！在下倒想討教一二，不知閣下可敢應戰？”
眼見場麵失控，蕭邢這才慢悠悠起身訓斥道：“遠來是客，我國乃禮儀之邦，你怎可語出無狀，失了規矩？罰你明日不準用早膳……”
這哪裡是責罰？分明是赤裸裸的戲謔！岸間森雄一向飛揚跋扈，何曾受過此等侮辱？他猛地踢翻身前案幾，朝王世充吼道：“敢應戰否？！”
漢王最是護短，雖不識王世充，但見這倭人身高不及自己肩膀，神情卻囂張至極，心中頓感不爽，正欲起身應承，卻被蕭邢一把拉住。
“有何不敢？”王世充麵露譏諷，戲謔道，“刀劍無眼，還望使臣當心些。”
“此人身手如何？若是輸了，豈不折了我天朝顏麵？”漢王壓低聲音問蕭邢。
“此人名王世充，現任兵部員外郎。此時身手如何尚不可知，不過臣知道，他日後會很厲害……”
漢王聞言放下心來——若此時身手不濟，隻會當場橫死，又怎會有“日後”一說？
他卻不知蕭邢所言句句屬實。
王世充與竇建德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
蕭邢自知沒有隋文帝那般馭人之術，與其將這禍患留在身邊，不如遣其前往倭國“發光發熱”。
而這場比試，正是對王世充的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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