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光聯盟年度評估會的穹頂之下,空氣凝滯如冰。
每一束射燈都仿佛是審判的目光,聚焦在台上的蘇明玥身上。
她身後巨大的電子屏上,冰冷的數字滾動著,每一個都像一枚砸在曆史堅冰上的重錘。
“心理人權法案實施首年,全國範圍內,新增立案心理操控相關案件,一千二百四十七起。”
台下,來自司法、醫療、科技各界的精英們呼吸微滯。
這個數字,不是勝利的勳章,而是被撕開的血淋淋的傷口,展示著陽光之下潛藏了多久的膿瘡。
“其中,三百八十九起案件審結,一百一十二名主犯被判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三十八家以‘谘詢’、‘矯正’為名的非法機構被永久取締。”
蘇明玥的聲音平穩,卻帶著金屬般的穿透力,回蕩在會場的每一個角落。
她沒有抑揚頓挫的煽情,隻是在陳述,陳述一個時代的陣痛與新生。
“但今天,我不想談論懲罰。”她的目光掃過全場,最終定格在屏幕上一個不斷跳動的,溫暖的橙色數字上。
“我想談論這個——一百三十七。一百三十七名幸存者,通過‘自主身份聲明平台’,在法律意義上,找回了他們自己。”
全場鴉雀無聲。
他們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這意味著一百三十七個被世界、被家庭、甚至被自己遺忘的靈魂,重新擁有了姓名、身份,以及作為一個“人”的基本權利。
蘇明玥沒有按慣例進行總結陳詞。
她微微側身,向舞台一側伸出手。
“下麵,我想請一位母親,來替我說完剩下的話。”
燈光隨之移動,一個穿著樸素、身形佝僂的農村婦女被工作人員攙扶著,一步一步,走上了這個代表著國家最高科技與法律意誌的舞台。
她雙手緊緊攥著一個嶄新的身份證,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她的嘴唇翕動著,卻發不出聲音,渾濁的眼睛裡蓄滿了淚水。
蘇明玥走到她身邊,輕輕握住她的手肘,用近乎耳語的聲音鼓勵道:“大姐,彆怕,就像在家裡跟我們說的那樣,告訴大家,發生了什麼。”
女人深吸一口氣,像是用儘了畢生的力氣,顫抖的聲音通過麥克風傳遍全場:“他們……他們把我閨女關了三年。說她有病,不聽話,是個瘋子……他們把她關在那個叫‘情感矯正營’的地方,說是在救她。”
她的聲音哽咽了,淚水決堤而下,砸在那張嶄新的身份證上。
“俺不信,俺閨女不是瘋子!她隻是……隻是想自己選個婆家……”
台下有人發出了不忍的抽泣聲。
“俺找了三年,求了三年,沒人理。他們都說,那是為俺閨女好。”女人舉起那張身份證,像是舉起了一麵旗幟,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撕心裂肺的哭腔和狂喜:“可現在!現在!政府給俺閨女發了新的身份證!政府承認,俺閨女,她還是她!她沒瘋!”
“她沒瘋——!”
最後三個字,如同驚雷,炸裂在寂靜的會場。
長達十秒的死寂之後,掌聲毫無征兆地爆發。
不是禮節性的,不是應付的,而是從胸腔裡迸發出的,雷鳴般的掌聲,排山倒海,經久不息。
人們自發地站了起來,向那個平凡而偉大的母親致敬,向那一百三十七個重獲新生的人致敬。
兩天後,這股浪潮在另一片戰場上掀起了新的風暴。
“姐妹對談”直播間裡,鏡頭前的蘇明心臉色有些蒼白,但眼神卻異常堅定。
在她對麵,是同樣神情嚴肅的蘇明玥。
這是她們第一次,在身份爭議甚囂塵上之後,選擇以這種最直接的方式,麵向全世界。
直播間彈幕瘋狂滾動,質疑、謾罵、支持、好奇,混雜成一片信息的洪流。
蘇明心沒有看彈幕,她從手邊拿起一本厚厚的,封麵已經泛黃的日記本複印件。
她深吸一口氣,翻開了第一頁,將字跡清晰地展現在高清攝像頭前。
“如果我是被數據和記憶灌輸而成的造物,一個所謂的‘備份’,”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壓過了所有的雜音,“那麼,請問,在我被‘創造’之前,寫下這些字的,是誰?”
她白皙的手指劃過那些稚嫩的筆跡,翻到了中間的一頁,停下。
“五月十二日,晴。今天,我又和媽媽吵架了。我告訴醫生,我不想再當姐姐了。姐姐要懂事,要謙讓,要保護所有人。可是,我也會累,我也會怕。我不想當那個永遠正確的蘇明玥了。”
她抬起頭,直視著鏡頭,眼中閃爍著淚光,也閃爍著前所未有的光芒。
“我不是一個完美的備份。我是那個家庭裡,第一個敢對命運說‘不’的人。”
整個直播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就在這時,一旁的蘇明玥身體微微前傾,接過了話筒,她的聲音溫柔而堅定,像是在為妹妹的話做著最完美的注腳。
“而我,”她看著蘇明心,眼中滿是疼惜與驕傲,“是第一個,聽見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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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間,名為“我們是兩個人”的話題,如核爆般席卷了整個社交網絡。
它不再是關於克隆或備份的倫理爭議,而升華為一場關於自我認知與人格獨立的全民大討論。
次日清晨,教育部破天荒地發布公告,宣布將“人格自主與邊界感”正式納入全國中小學心理健康教育課程。
風暴的中心,不止一處。
在城市的另一端,顧承宇認知科學研究中心正式掛牌。
剪彩儀式簡單而肅穆,真正的重頭戲是首場名為“沉默的證據”的主題展覽。
展廳內沒有宏大的敘事,隻有安靜流淌的數據和無聲的證詞。
一整麵牆上,是“聲音樹”計劃收集到的,數萬段錄音轉化成的聲波波形圖,宛如一片沉默的森林。
另一側,巨大的全息投影中,無數條彩色的數據流交織、碰撞,那是從幸存者腦中提取的“認知波動模型”,展示著他們在被操控時,意識如何掙紮、扭曲,最終歸於沉寂。
展廳中央,玻璃櫃裡陳列著幾十份幸存者親手寫下的證詞,字跡或娟秀,或潦草,或因顫抖而扭曲,但每一個字都充滿了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