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裡一陣劇烈的翻滾,蘇明玥猛地撲向盥洗台,卻隻吐出些許酸水。
鏡中的女人臉色慘白,眼底布滿細密的血絲,仿佛一尊即將碎裂的瓷器。
冰冷的水流衝刷著她的臉頰,試圖驅散太陽穴那陣永不停歇的搏動。
昨夜,“鐘擺協議”的阻擊戰耗儘了她最後一絲心力,思維推演場過載運行的後遺症如鬼魅般糾纏不休,無數破碎的數據流在她顱內橫衝直撞,彙成一場無聲的、永不落幕的風暴。
嗡嗡——手機在台麵上震動,是劉主任的語音信息,聲音裡透著不容置喙的醫療權威:“你昨晚又沒按時服藥。我調閱了你近三年的體檢記錄,結合最新的功能性磁共振成像結果,初步診斷為‘創傷性認知超敏’。簡單說,蘇明玥,你的大腦正在用你父親的方式思考,但這具軀體快要撐不住這種思考的負荷了。”
指尖在冰涼的屏幕上微微一頓,蘇明玥沒有回複。
她隻是默默打開一個加密文檔,在空白頁上敲下一行字:不是方式,是宿命。
上午九點,一輛不起眼的轎車停在廢棄的市審計局大樓前。
蘇明玥推門而入,厚重的積塵撲麵而來,她的腳步聲在空曠的樓道裡激起層層疊疊的回音,像是在與過去的亡魂對話。
檔案室的鐵門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她徑直走向最角落的鐵櫃,從一堆廢棄的卷宗下,翻出那隻王工昨日在電話裡含糊提及的生鏽鐵盒。
盒蓋開啟的瞬間,一股陳腐的氣息湧出。
裡麵除了一份頁腳已經泛黃卷曲的手稿,還有一張壓在最底下的複印件。
那是1998年的一份內部調查通報,粗黑的標題刺痛了她的眼睛:《關於蘇振邦同誌涉嫌泄露監管機密的調查結論》。
正文部分大片空白,似乎最終並未形成正式文件,但在那片空白的右下角,有人用紅色的圓珠筆潦草地批注了一行字,力透紙背,帶著無儘的悔恨與無力:“他說的是對的……但我們不能認。”
轟的一聲,塵封的記憶閘門被徹底衝開。
蘇明玥的手指劇烈顫抖,一個暴雨傾盆的夜晚,無數交錯的紅藍警燈將家裡的窗戶映得如同地獄。
父親被兩個穿製服的人架著帶走,在門口回頭望向她,嘴唇無聲地動了動。
年幼的她站在樓梯上,隻覺得恐懼,完全不懂那唇語的含義。
直到此刻,跨越二十多年的時光,那三個字才終於在她耳邊清晰地響起:“彆信賬。”
她頹然坐倒在地,盤膝於廢墟的中央,任由灰塵將自己包裹。
她閉上雙眼,深深地呼吸,這一次,她沒有被動等待那不可捉摸的【商業直覺】降臨,而是以前所未有的專注,主動沉入意識的最深處。
她的精神力像一雙精準的手,開始撥動一台老舊卻無比精密的機械鐘表。
她以父親手稿中那個名為“信貸傳導模型”的理論為錨點,像拚湊破碎的星圖一樣,開始在腦海中重構當年那場銀行崩塌事件的全過程。
數據流不再是狂暴的風暴,而是受她意誌牽引的溪流。
突然,一段被深埋在潛意識最底層的畫麵猛地浮現——七歲的她,因為害怕窗外的雷鳴,偷偷躲在父親辦公室的沙發底下。
幾個穿著考究的官員站在辦公桌前,他們的聲音被雨聲掩蓋得斷斷續續,但那冰冷的、帶著一絲輕蔑的笑意卻清晰無比:“蘇振邦太聰明了,總能看到彆人看不到的窟窿……聰明人,不適合活得太久。”
那一刻,極致的恐懼像鋼針一樣刺進了她的骨髓,也從此埋下了一顆種子——對一切官方“係統謊言”的本能警覺與抗拒。
蘇明玥猛地睜開雙眼,兩行清淚無聲滑落,嘴角卻勾起一抹淒然又釋然的笑意。
她低聲對自己說:“原來,我不是天生敏銳……我隻是,被真相嚇大的。”
傍晚,城西一家僻靜的茶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