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恐懼,在第七天午夜降臨。
沒有傳票,沒有法警。當掛鐘的指針重疊在“xii”時,窗外濃得化不開的黑暗裡,毫無征兆地亮起兩點幽幽的綠光。像墓地裡飄蕩的鬼火,冰冷,不祥。它們懸浮在窗外,一動不動地“注視”著我的窗戶。
一股難以抗拒的、冰冷粘稠的力量攫住了我。不是手,更像沼澤底下的淤泥,包裹、拉扯。我的身體不受控製地離開床鋪,像一具提線木偶,被那兩點綠光牽引著,僵硬地走出房門,走下那殘留著血腥和消毒水味的樓梯,踏入屋後那片我從未踏足的、散發著死水惡臭的沼澤邊緣。腐殖質的腥氣濃得令人窒息,腳下是濕滑冰冷的淤泥。綠光在前方引路,照亮一小片漂浮著油汙和腐敗植物的水麵。
沼澤深處,一片相對乾硬的土丘上,矗立著一座歪斜破敗的木屋。它仿佛是用沉船殘骸和墳場朽木拚湊而成,歪歪扭扭,隨時會散架。腐朽的木牆縫隙裡,透出搖曳不定的、同樣幽綠色的燭光。沒有門,隻有一個黑洞洞的入口,像巨獸張開的口器。那兩點綠光飄入其中。拉扯我的力量驟然加強,將我拖向那個黑暗的入口。
木屋內部比外麵看起來更詭異。空間扭曲不定,牆壁似乎由無數卷潮濕發黴的卷宗和泛黃的羊皮紙構成,上麵爬滿了意義不明的暗紅色符咒,散發著陳腐的黴味和淡淡的血腥氣。那些幽綠色的蠟燭插在扭曲的燭台上,燭淚是粘稠的墨綠色,緩慢滴落,發出輕微的“啪嗒”聲。光線搖曳,將屋內物體的影子拉扯成狂舞的妖魔。
屋子中央,是一張巨大的、粗糙的樹根雕刻而成的桌子,權當審判台。審判台後,坐著“法官”。
那是一頭腐爛的巨熊。它巨大的骨架勉強支撐著殘破的皮毛,大塊皮毛已經脫落,露出底下暗紅發黑的腐肉和森森白骨。空洞的眼窩裡,燃燒著兩團與窗外引路燈一模一樣的幽綠火焰。它身上披著一件過於寬大、同樣破敗不堪的黑色法袍,袍子上布滿了可疑的深色汙漬。隨著它微微的動作,肥白的蛆蟲如同米粒般,從法袍的褶皺裡、從它腐爛的皮毛下,簌簌地掉落下來,落在樹根桌麵上,緩慢地蠕動。
我的位置在審判台下,冰冷的地麵。對麵,謝爾蓋·伊萬諾維奇站在那裡。不,不是站。他的傷腿依然打著石膏夾板,但他似乎感覺不到重量了。他的身體微微前傾,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一片死寂的空白,隻有那雙眼睛,燃燒著純粹的、非人的痛苦和一種可怕的專注。他死死盯著虛空。
腐爛的巨熊法官喉嚨裡發出一陣破風箱似的呼嚕聲,算是宣布開庭。沒有書記員,沒有控辯雙方。沼澤的死寂籠罩著這座詭異的法庭。
謝爾蓋動了。他緩緩地、極其僵硬地抬起手,指向自己左腳踝上那厚重的石膏和夾板。然後,他用儘全身力氣,做了一個撕裂的動作——不是拆石膏,而是對著空氣,對著他自己!
“嗤啦——”
一聲令人頭皮炸裂的、布帛混合著皮肉被強行撕開的聲音響起。他左小腿的褲管和繃帶石膏瞬間破裂!不是拆開,是真正的撕裂!皮膚、肌肉、肌腱……沿著石膏的邊緣猛地向兩側翻開!鮮血如同廉價的紅酒,洶湧噴濺而出,潑灑在潮濕腐朽的地麵上,發出“滋滋”的輕響,混入那些蠕動的蛆蟲。
更恐怖的是,在那鮮血淋漓、深可見骨的裂口深處,暴露出來的不是肌肉組織和斷裂的骨頭茬子,而是密密麻麻、層層疊疊、沾滿粘稠血汙的紙張!診斷書、收費單、x光報告、誤工證明……所有他爬樓梯時留下的“證據”,此刻都像惡心的腫瘤一樣,從他自己撕裂的傷口裡瘋狂地生長出來!
謝爾蓋喉嚨裡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極度痛苦的嚎叫,但這嚎叫瞬間又被他自己掐斷。他臉上肌肉扭曲,眼神卻更加瘋狂和專注。他顫抖著,將手指狠狠插入自己那血肉模糊、紙頁翻卷的傷口裡!
他猛地向外一扯!
一張被鮮血完全浸透、邊緣還粘連著暗紅色肉絲和筋膜碎屑的診斷證明書,被他硬生生從自己的骨頭縫裡撕扯了出來!紙頁上,“粉碎性骨折”的診斷結論被血染得模糊又刺眼。
他像投擲標槍一樣,用儘最後的力氣,將這張血淋淋的紙擲向空中。
那張紙沒有落下。
它懸停在審判台前的半空中,仿佛被無形的釘子釘住。紙頁上的血珠兀自滴落。緊接著,又一張血汙的收費票據從他恐怖的傷口裡被扯出,擲向空中。同樣懸停。一張、又一張……沾血的x光報告、蓋著模糊紅章的誤工證明、精神鑒定申請……每一張都帶著他血肉的碎片,從他自殘的傷口裡被生生掏出,然後被無形的力量釘在審判台前的虛空裡。這些血淋淋的紙頁自動排列、組合,發出紙張摩擦的沙沙聲,一條由謝爾蓋的血肉和痛苦直接構築的、令人作嘔的“證據鏈”,在幽綠的燭光下,在腐爛巨熊法官空洞的注視下,在謝爾蓋無聲的、極致痛苦的痙攣中,緩緩成形!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血腥、碘伏和紙張黴變的混合氣味,甜膩而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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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爛巨熊法官低下了巨大的頭顱,燃燒著綠火的眼睛掃過那條懸浮的、滴血的證據鏈。它腐爛的下顎開合,噴出一股混合著墓穴泥土和腐肉的氣息,破風箱般的聲音再次響起,每一個音節都像生鏽的齒輪在轉動:
“原……告……證……據……鏈……完……整。”
“當”的一聲,仿佛有無形的法槌敲在虛空,聲音卻沉重地砸在我的靈魂上。
宣判餘音未散,審判台前那條懸浮的、由謝爾蓋血肉鑄成的證據鏈猛地爆發出刺目的血光!那些被釘在虛空中的染血紙張——診斷書、收費單、x光片、誤工證明——如同被賦予了邪惡的生命,瞬間分解、拉長、扭曲,化作無數條濕漉漉、滑膩膩的血色紙帶!它們像嗅到血腥味的毒蛇,發出嘶嘶的破空聲,從四麵八方朝我激射而來!
冰冷!粘膩!帶著濃重的血腥和陳腐紙張的黴味!
這些紙帶閃電般纏繞上我的四肢、軀乾、脖頸。它們像活物般收緊,勒進皮肉,力量大得驚人。紙帶表麵那些模糊的字跡——診斷結論、收費金額、索賠條目——仿佛燒紅的烙鐵,隔著皮膚灼燒著我的神經。劇痛讓我失聲慘叫,卻隻發出嗬嗬的抽氣聲。
“呃啊——!”
更深的恐懼還在後麵。隨著紙帶瘋狂收緊,被纏住的手臂、大腿傳來一陣陣鑽心剜骨的銳痛!我驚恐地低頭看去,隻見那些濕滑的血色紙帶內部,赫然穿刺出一截截森白的、尖銳的東西——是斷裂的骨茬!謝爾蓋腳踝裡粉碎的骨頭!它們如同惡毒的荊棘,穿透了束縛它們的血紙帶,帶著淋漓的鮮血和骨髓的腥氣,狠狠紮進了我的皮肉!
“噗嗤!噗嗤!”
骨刺入肉的悶響清晰可聞。劇痛如同高壓電流,瞬間席卷全身。我的視野被染紅,分不清是紙帶的血色還是自己眼前爆開的血霧。我像一隻被釘在蛛網上的飛蟲,徒勞地掙紮,每一次扭動都讓那些骨刺更深地鑽進我的血肉,帶來新一輪撕裂般的劇痛。鮮血順著我的手臂、大腿汩汩流下,滴落在下方冰冷潮濕、布滿蛆蟲的沼澤地麵上。
在我因劇痛而模糊的視野邊緣,旁聽席的陰影裡,坐著瓦西裡·彼得羅維奇·祖博夫。
他穿著筆挺昂貴的西裝,與這血腥汙穢的環境格格不入。他翹著腿,姿態悠閒得像在欣賞一出精彩的歌劇。臉上帶著那種熟悉的、洞悉一切又無比享受的、食肉動物般的微笑。他手裡拿著一個精致的皮質筆記本和一支鍍金鋼筆,正慢條斯理地記錄著什麼。筆尖劃過紙頁的沙沙聲,在死寂的法庭裡清晰得刺耳。
他看到我的目光,甚至微微側過頭,對我露出了一個更加擴大的、令人血液凍結的笑容。他的嘴唇無聲地開合,清晰地吐出幾個字,每一個音節都像冰錐紮進我的耳朵:
“看……舉證的……責任……多……美妙……”
隨著他話音落下,纏繞在我身上的血色紙帶驟然爆發出更強的力量!它們不再滿足於纏繞束縛,而是開始凶狠地拖拽!巨大的力量傳來,我的身體被猛地拉倒,不受控製地向木屋邊緣那散發著惡臭的沼澤滑去!
冰冷的、如同無數腐敗屍骸融化的淤泥,瞬間淹沒了我的腳踝、小腿……刺骨的寒意混合著劇毒般的惡臭直衝頭頂。我徒勞地揮舞著被紙帶纏繞、被骨刺貫穿的手臂,試圖抓住什麼,指尖卻隻在腐朽的木牆上留下幾道無力的血痕。
淤泥漫過腰部,漫過胸口……沉重的壓力擠壓著肺腑。濃稠、冰冷、汙穢的泥漿灌入我的口鼻,帶著濃烈的腐爛和鐵鏽般的血腥味。窒息感像鐵鉗扼住了喉嚨。視線被粘稠的黑暗吞噬。
在意識徹底沉入那永恒冰冷的黑暗深淵之前,一個聲音,並非來自耳朵,而是直接烙印在瀕死的靈魂最深處,如同無數冤魂在沼澤底層的淤泥裡齊聲低語,冰冷、粘膩、帶著無儘的惡意:
“下……一……位……被……告……”
“做……好……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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