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爾漢格爾斯克市,有個名叫伊萬·伊萬諾維奇·奧博洛姆斯基的房產登記員。此人年過三十……有五,頭頂已呈不毛之地,腰圍與日俱增,整日穿著那件起球的咖啡色毛衣,在布滿灰塵的檔案室裡與地契文件搏鬥。他的公寓位於一棟赫魯曉夫樓第五層,電梯自去年十月起就掛著"已壞待修"的牌子,樓道裡總彌漫著卷心菜和貓尿的混合氣息。
這晚伊萬照例在十一點半刷完牙,嘴裡還留著廉價牙膏的薄荷味兒。他眯著近視眼往鏡子裡瞧了瞧自己浮腫的臉龐,正要轉身,忽然瞥見鏡框上沿有個不起眼的小手印。約莫三厘米寬,像是誰用沾了灰的指尖輕輕按了一下。
"準是那個小混蛋米什卡,"伊萬嘟囔著擦嘴,"上星期他來時就打翻了果醬,弄得滿沙發都是。"
他趿拉著拖鞋回臥室,彈簧床發出痛苦的呻吟。可是躺下不到五分鐘,伊萬突然睜開了眼睛。
"見鬼,"他在黑暗中喃喃自語,"那鏡子有兩米高呢。"
五歲的外甥怎麼可能夠到那麼高的地方?況且那手印的形狀古怪得很,指頭細得反常,像是某種......嬰兒的手掌。但這個念頭剛冒出來,伊萬自己就先笑了。嬰兒?這棟樓裡最近十年都沒有新生兒,去年頂樓瑪麗亞老太太的孫子來訪時已經是個大學生了。
伊萬翻了個身,試圖繼續睡覺,卻總覺得後頸窩涼颼颼的。某個荒誕的想象在他腦中成形:一個縮小版的蜘蛛人正倒掛在天花板上,用那雙過於大的眼睛盯著他看。這聯想讓他自己都覺得可笑,分明是上周剛看過的美國電影在作祟。
"夠了,伊萬·伊萬諾維奇,"他對自己說,"你是個唯物主義者,受過高等教育,在國家機構任職......"
但他還是爬了起來。穿過黑暗的走廊時,老地板在他腳下嘎吱作響。衛生間門虛掩著,他猶豫了一下,突然想起童年時奶奶講過的故事——鏡子是另一個世界的通道,午夜時分站在鏡前的人,容易吸引不乾淨的東西。他瞥了眼腕表,熒光指針正好重合在十二點整。
"該死的老太太們,"伊萬咒罵著,"死了幾十年還在影響人。"
他捂住眼睛,推開一條門縫。燈光開關啪嗒一聲,在那瞬間,他清楚地看到那個小手印仍然在那裡,而在它上方幾厘米處,似乎還有另一個類似的印記。伊萬的心跳加快了,他慢慢抬起頭,看向天花板——
密密麻麻。
全是那些細小的手印,從衛生間蔓延到門框,順著走廊的天花板一路延伸,如同某種詭異的裝飾花紋。在客廳中央的吊燈周圍,手印格外密集,仿佛有無數看不見的嬰兒曾在那裡聚集嬉戲。
伊萬猛地關上門,背靠著門板喘氣。這時他才注意到門板上也有幾個同樣的印記。網上看過的那些無稽之談突然湧入腦海:沒有實體的存在物、在天花板活動的靈體、注視活人頭頂的幽靈......
房產登記員以不符合他體型的敏捷度鑽到了床底下。冰冷的地板讓他打了個寒顫,接著他尷尬地發現自己竟然有點想小便。但去衛生間?除非給他十個膽量。
他就這樣僵持著,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窗外偶爾傳來汽車駛過的聲音,後來連這些都消失了。在極度的寂靜中,伊萬開始恍惚,分不清自己是醒是夢。某個眼冒紅光的魔童將他吊起來用熱水衝刷,然後又扔進冰冷的河裡。他掙紮著,突然驚醒,發現自己的褲子確實濕了一小塊。
就在這時,電話嗡嗡響起。
伊萬爬過去接聽,母親在電話那頭嘮叨:"萬尼亞,米什卡昨天把那個藍色粘手掌玩具忘在你沙發上了,記得收好,那可是他從幼兒園比賽贏來的......"
窗外天已大亮。伊萬壯著膽子走到客廳,果然在沙發縫裡發現了一個藍色的橡膠手掌玩具,背麵布滿粘性物質。他拿起拖把杆捅了捅,沒反應。撿起來仔細一看,玩具底部印著"中國製造"的小字。
"所以這就是那個神秘的天花板嬰兒。"伊萬苦笑,把粘手玩具扔進抽屜。
他以為事情到此為止了。
三天後的深夜,伊萬又被奇怪的聲音驚醒。似乎是某種有節奏的刮擦聲,從天花板傳來。他打開燈,聲音戛然而止。但就在天花板與牆角的接縫處,他看見了一個藍色的手印——與他外甥的玩具留下的截然不同,這個更大些,泛著詭異的微光。
第二天早晨,伊萬敲開了樓下鄰居的門。帕維爾·斯捷潘諾維奇是個退休的鉗工,滿臉皺紋如同西伯利亞的地形圖。
"天花板?"老鉗工噴著伏特加的氣息,"你想說什麼,奧博洛姆斯基同誌?說我半夜在天花板上爬來爬去?"
"不是,我是說也許有什麼......"
"水管的聲音,"帕維爾斬釘截鐵,"這破樓的水管比葉利欽時代還要老。我建議你少喝點酒,年輕人。"
伊萬悻悻而歸。當晚他特意沒喝酒,淩晨兩點再次被那種刮擦聲驚醒。這次他還聽到了細微的咯咯笑聲,像是被悶在什麼裡麵發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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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開始傳開了。先是六樓的寡婦安娜太太聲稱她收藏的勺子少了好幾隻,"銀質的,蘇維埃時代的好東西"。接著四樓的小青年阿列克謝說他的遊戲機總是莫名其妙沒電,"像是被什麼玩意兒玩過了"。
整棟樓彌漫著一種詭異的氣氛。居民委員會召開了特彆會議,主席瑪麗亞·伊萬諾芙娜——一個能把任何災難歸結為"西方陰謀"的老太太——嚴肅地宣布:
"這是破壞分子在製造恐慌!他們想讓我們搬出這棟樓,好讓開發商來拆掉建商場!"
人們紛紛點頭,似乎這個解釋比超自然現象更讓他們安心。但伊萬注意到,許多人眼底藏著真實的恐懼。
周六下午,伊萬決定去趟教堂。他不是虔誠的信徒,但此時此刻似乎需要些精神支持。聖以利亞教堂的老神父聽完了他的敘述,在胸前畫了個十字。
"孩子,"神父說,"有些東西不在上帝管轄範圍內。我建議你去找個......專業人士。"
於是伊萬拐進了教堂後巷的"神秘商店"。店裡堆滿了水晶、熏香和各種詭異的小雕像。店主自稱吉普賽人後裔,名叫拉麗莎,塗著紫色眼影。
"典型的家宅靈現象,"她煞有介事地擺弄著塔羅牌,"但不是普通的家宅靈,是特彆小的那種。你需要這個。"她遞給伊萬一瓶綠色的噴霧,"桉樹精華,噴在角落,490盧布。"
伊萬買了噴霧,還在拉麗莎推薦下花800盧布買了個"能量水晶"。當晚他仔細噴灑了每個房間,把水晶放在枕頭下。
然後他做了個特彆清晰的夢:無數三厘米高的小人正在他的書架上開研討會,討論內容是如何更好地嚇唬人類。
淩晨四點,伊萬被冰箱門開關的聲音驚醒。他悄悄走到廚房門口,看見奶酪正在空中慢慢消失,像是被什麼看不見的小嘴一口口啃掉。
"夠了!"伊萬大吼著開燈。
什麼都沒有。但冰箱裡的半塊奶酪確實不見了。
房管局派來了個技術人員。這是個戴著厚眼鏡的年輕人,檢查了電線管道後得出結論:"老鼠,同誌,顯然是老鼠。"
"老鼠會留下手印?"伊萬指著天花板新出現的藍色印記。
"某種......變異的老鼠。"技術人員擦著汗說,"最近核電站那邊有點泄漏,你知道......"
伊萬不相信老鼠能學會在天花板上倒著走路。但他保持了沉默,畢竟在羅刹國,解釋越荒謬,越可能是官方說法。
第二天上班時,伊萬在檔案室向同事謝爾蓋提起這事。謝爾蓋是個神秘學愛好者,立即興奮起來。
"這是小惡魔!"他壓低聲音,"斯拉夫民間傳說中就有,特彆小的那種,喜歡惡作劇。你知道怎麼對付它們嗎?得用特彆的方法。"
"什麼方法?"
"比它們更荒謬。"
於是當晚,伊萬按照謝爾蓋的建議,在客廳中央放了碗醃黃瓜,旁邊擺上一小杯伏特加。然後他假裝睡覺,實則從臥室門縫偷看。
午夜時分,碗輕輕晃動了一下。然後一隻微小的手伸出來,抓起一片黃瓜,又迅速縮回黑暗中。接著傳來細微的咀嚼聲。伊萬屏住呼吸,看到三個小小的身影從天花板降下來,圍著碗坐下。它們約莫三厘米高,渾身湛藍,正像那個粘手玩具的顏色。
最讓人驚訝的是,每個小生物都戴著微型的蘇聯少先隊紅領巾。
伊萬猛地打開燈。小生物們驚慌失措,發出吱吱的叫聲,像一群受驚的小鳥。它們迅速爬上牆壁,消失在天花板的裂縫中,隻留下那碗吃了一半的黃瓜和一杯見底的伏特加。
"少先隊小惡魔?"第二天伊萬在食堂向謝爾蓋報告時,對方也困惑了,"這倒是新鮮事。通常它們應該是傳統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