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橋建成後的第十日,淩晨兩點十七分。
城市尚未入睡,卻已悄然改變。
二十四座城市的實驗班教室裡,幾乎在同一時刻亮起了微弱的爐火。
鍋底輕響,糖漿翻滾,孩子們圍在灶台邊,眼神專注得不像孩童——他們手中的勺子起落節奏一致,仿佛被某種無形的節拍器牽引著。
2117,第一縷糖香升騰。
2123,最後一聲輕敲銅鍋歸於寂靜。
而這一切,沒有人組織,沒有通知,甚至多數家長起初隻當是孩子突發奇想的手工課作業。
直到第三天,一名教師發現黑板上浮現出一道透明輪廓——像極了舊式糖紙的折痕,在燈光下若隱若現;第四天,另一所學校報告稱,每當全班一起熬糖,教室空調出風口會飄出淡淡薄荷味,持續整整七秒,不多不少。
陸寒接到第七通求助電話時,正站在基金會監控室中央。
大屏幕上,程遠調出了“心聲亭”十年來的數據流。
一條赤紅色的熱力曲線猛地躍出背景噪聲,精準鎖定在每晚2117至2123之間——這個時間段,過去曾是蘇悅直播講故事的固定檔期。
他指尖顫抖地播放一段塵封錄音,背景裡傳來熟悉的、輕緩的勺擊銅鍋聲:“叮……叮叮……叮——”
“和現在完全吻合。”程遠低聲說,“不是模仿,是複刻。連延遲都一樣。”
陸寒沉默良久,目光落在角落正在塗畫的萌萌身上。
男孩閉著眼,蠟筆飛快劃過紙麵,嘴裡哼著不成調的旋律,那是蘇悅最愛唱的一首童謠。
“她回來了。”程遠喃喃,“不是以靈魂,是以記憶本身的形式。”
次日清晨,陸寒驅車抵達南方一所試點小學。
推開教室門那一刻,他腳步頓住。
三十多個孩子圍坐一圈,手中皆捧著冒著熱氣的小鍋。
空氣中有種奇異的共振感,像是無數細小聲波正彼此纏繞。
靠窗的女孩臉色泛青,呼吸急促,卻仍堅持攪動手中的糖漿,唇間斷續呢喃:“蘇阿姨說過……喘氣聲也能變成音樂……”
話音落下,鍋中糖液驟然冷卻。
晶瑩剔透的軟糖成型瞬間,一股清冽的薄荷香彌漫開來,如春風吹過凍土。
緊接著,月光透過窗欞,穿過那塊剛凝固的糖果,竟在牆麵投出一幅動態影像——
畫麵中,年輕的蘇悅蹲在雨後街頭,發絲濕漉漉貼在額角。
她將一顆裹著彩紙的糖塞進一個哭泣男孩手裡,笑著揉了揉他的頭:“你看,眼淚鹹,糖甜,混在一起就不苦啦。”
影像僅存七秒,隨即消散。
現場無人拍照,無設備啟動記錄,可每一個孩子都說:“我夢見過這一幕。”
陸寒站在光影儘頭,喉結微微滾動。
一周後,“星空糖”成果展在市中心藝術館舉行。
數百顆手工軟糖陳列於特製展台,夜幕降臨時,它們竟同時泛起幽藍微光,宛如星河傾瀉。
參觀者驚歎不已,媒體爭相拍攝,唯有陸寒的目光始終停留在萌萌身上。
男孩突然閉眼,身體輕微晃動,像是接收到了什麼信號。
下一秒,他抓起蠟筆,在紙上瘋狂塗抹。
線條雜亂初始,漸漸彙聚成清晰圖譜——七座橋梁的位置、十七個講學點坐標,最終所有軌跡交彙於北方一片荒原。
那裡,曾是蘇悅最後一次公開演講的地方。
一場暴風雪中斷了她的聲音,也成了她最後的謝幕之地。
陸寒立刻組建勘探隊,連夜奔赴目的地。
凍土三尺之下,陶罐層層疊埋,密封完好。
每一罐內都藏著一顆顏色各異的糖芯結晶,標簽上寫著一個孩子的名字,日期則是未來五年內的生日。
有人翻開最近的罐子,發現糖體內部竟有細微光點流轉,如同星辰運行軌跡。
而在最深處的最後一罐旁,靜靜躺著一封信。
信封未封,紙張泛黃,字跡熟悉得令人窒息:
“如果你們找到了這些糖,說明我已經不在現場,但仍在路上。”
風掠過荒原,卷起一粒細雪,輕輕落在陸寒肩頭。
他緩緩跪下,手指撫過那些陶罐,仿佛觸碰的是她未曾說完的話語。
遠處,一輪新月升起,照見七橋靜臥如弦,也照亮了地下悄然延伸的糖脈網絡——那不是物質的殘留,而是情感的根係,正在大地深處重新生長。
而在某個無人注意的瞬間,展館內一顆“星空糖”忽然輕輕震顫了一下,表麵浮現出一行肉眼難辨的小字:
“下一個,輪到誰聽見?”第384章你說的每一句,我都存進了甜裡
風在荒原上低語,如同未說完的情話。
陸寒跪在凍土邊緣,指尖輕撫那封未封的信,仿佛稍一用力,就會驚擾她殘留在時光裡的呼吸。
這句話像一根細線,從心臟深處緩緩抽出,纏繞住他的肺腑。
他沒有哭,隻是將信紙小心折好,貼身收進胸口內袋——離心最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