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王猛策
地底冰井台,寒意徹骨,時間仿佛在此地凝滯。
唯有王猛指間,那幾枚黑曜石算籌,偶爾碰撞發出的細微“哢嗒”聲。
在死寂中,敲打著命運的節拍。
豆大的燈焰,將他清臒的麵容,映照得半明半暗。
投影在身後,掛滿蛛網的青磚壁上,如同一幅,古老而神秘的壁畫。
他的目光,並未聚焦在,眼前的沙盤或算籌上,而是虛懸於空。
仿佛在凝視著,無形無質、卻又無處不在的“勢”。
來自西域“駝鈴”的後續密報,與關中各地“冰井”暗樁,如雪片般飛回的訊息。
正在他腦中,飛速交織、碰撞、推演。
苻生的瘋狂北征,已不再是計劃,而是化作了,席卷關中的實質災難。
征丁令、征糧令、征物令…,是一道道裹挾著血腥氣的旨意。
如同瘟疫,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摧毀著苻生本就不多的統治根基。
民怨,已非沸騰,而是瀕臨爆炸的臨界點。
軍隊係統,無論是被強征的新兵,還是留守長安的舊部,人心浮動,怨氣深重。
那些被脅迫,一同北上的匈奴、羌人部落,更是陽奉陰違,暗懷鬼胎。
而西方,那柄名為“狼主”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懸得更高。
劍鋒的寒芒,似乎已能刺痛,隴西的風。
最新的碎片信息,拚湊出一個更清晰的輪廓,那支大軍,並非鬆散部落聯盟。
而是一個高度組織化、嚴明紀律的戰爭機器,其東進的意圖,愈發明顯。
內潰外壓,苻生親手將前秦,這艘本就千瘡百孔的大船,加速駛向了漩渦中心。
而這,恰恰為潛藏於深淵之下的真龍,提供了掙脫枷鎖、騰空而起的絕佳發力點。
王猛枯瘦的手指終於落下,精準地拈起一枚,代表“民怨”的黑色算籌。
輕輕放在代表長安的位置上,那算籌竟微微震顫,仿佛承載著無數的怒吼與哭泣。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民心已離,如江河決堤,勢不可擋矣。”
他低聲自語,聲音在地室中回蕩,冰冷而確鑿。
接著,他又拈起一枚,代表“軍心”的灰白色算籌,與黑色算籌並置。
“強征之卒,如驅羔羊赴虎口,其心必叛。”
“宿衛之軍,久懼苻生淫威,然強平之死,兔死狐悲,其誌已搖。”
他的手指,快速移動幾枚,代表匈奴、羌人部落的、帶有雜色斑點的算籌。
稍稍推離長安中心,置於邊緣搖擺的位置。
“胡酋首鼠兩端,意在觀望。若中樞易主,示之以威,懷之以德…”
“未必不可,為我所用,至少,可令其暫作壁上觀。”
最後,他的目光,投向那枚代表“西狼”的暗金狼頭棋子。
他沒有移動它,隻是指尖在其上方,虛點幾下。
“此乃最大變數,亦是最強警鐘。它逼得我們,必須快!”
“必須在我們,還能掌控局麵之時,完成一切。”
“若等西狼兵臨城下,或是苻生將元氣喪於河北,則萬事皆休,關中必為異域。”
所有的分析,所有的推演,最終都指向同一個結論,時機已至!
苻生的瘋狂,將所有的矛盾,激化到了頂點,也將他自身徹底孤立到了懸崖邊緣。
此刻動手,非但不是冒險,反而是避免更大災難、奪取一線生機的唯一選擇!
王猛深吸一口,地底冰寒的空氣,眼中最後一絲猶疑儘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冷酷的決斷。
他迅速從案下取出一幅薄絹,以蠅頭小楷,寫下寥寥數語,字字千鈞,直指核心。
寫罷,他取出一枚,小巧的青銅虎符。
這是他與苻堅,約定的最高等級、代表即刻行動的密信號物。
與薄絹一同,放入一個細竹管內,用蠟封死。
“來人。”他聲音不高,卻自有威嚴。
一條黑影,如同從牆壁陰影中滲出般,悄無聲息地,跪伏在他麵前。
正是冰井台,最得力的信使之一,代號“影鼠”。
“即刻麵呈東海王。”王猛將竹管遞出。
“告訴他,風起於青萍之末,浪成於微瀾之間。”
“今颶風將至,巨浪已興,龍欲出淵,正當其時!”
“影鼠”接過竹管,貼身藏好,重重叩首。
旋即身形一扭,再次融入黑暗,沿著隻有他知道的密道,急速離去。
地室中重歸寂靜。王猛緩緩坐回原位,閉上眼睛,仿佛老僧入定。
但微微顫動的指尖,暴露了他內心,遠非表麵那般平靜。
一場關乎國運、乃至天下走勢的巨變,已在他的謀算下,按下了最後的啟動機簧。
現在,隻待那位潛龍,做出最終的決斷。
第二幕:心定計
東海王府書房,苻堅一夜未眠。
窗外隱約傳來了,長安街市的哭喊喧囂、兵馬調動的嘈雜聲。
如同冰冷的針,不斷刺戳著,他的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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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麵前攤開著幾份,來自不同渠道的密報。
內容觸目驚心,無一不在印證著,苻生的瘋狂和關中的慘狀。
呂婆樓剛剛離去,帶來了城外的最新見聞。
一支被強征的隊伍,發生了暴動,被血腥鎮壓。
但參與者的絕望反抗,和臨死前的咒罵,令人心悸。
“殿下,民心思變,軍無戰心,此乃天賜良機!再不動手,恐生他變!”
呂婆樓離去前的話,猶在耳邊。
但苻堅仍在猶豫,並非優柔寡斷,而是他深知這一步踏出,便再無回頭之路。
成功,則肩負起拯救蒼生、重整河山的重任。
失敗,則不僅是自己身死族滅,更將導致關中徹底崩潰。
給那西來的狼主,和虎視眈眈的慕容燕國,以可乘之機,這責任太重了。
就在這時,書房一處隱秘的壁板,發出極輕微的“哢噠”聲。
苻堅瞳孔一縮,霍然起身。
隻見那壁板滑開,“影鼠”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閃入,跪地奉上那細小的竹管。
苻堅接過竹管,指尖能感受到,上麵殘留的、來自冰井台深處的寒意。
他捏碎蠟封,倒出那幅薄絹,和那枚小小的青銅虎符。
薄絹之上,是王猛那熟悉而銳利的筆跡,字數寥寥,卻如驚雷炸響在他心間。
目光落在那枚,青銅虎符上,這是約定的最高行動信號!
王猛的意思,再明確不過,所有的條件都已成熟。
所有的準備,都已就緒,民怨、軍心、外患…
一切因素都指向此刻,這就是那個,稍縱即逝的“天賜良機”!
最後的一絲猶豫,如同陽光下的冰雪,瞬間消融。
苻堅緊緊攥住那枚虎符,冰冷的觸感,反而讓他滾燙的心緒,迅速冷靜下來。
他眼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銳利光芒,一股沛然莫禦的決斷力和責任感充斥全身。
他不是為了權力,不是為了私欲,而是為了,這關中百萬生民。
為了這華夏故土,不至於沉淪於瘋癲與胡塵!
王猛看得比他更透,將這“危”中之“機”牢牢抓住!
“景略…知我,亦知天下也!”苻堅長歎一聲,那歎息中,帶著如釋重負的決絕。
他不再是一個,被動等待時機的潛龍,而是即將劈開黑暗、引領方向的真龍!
他大步走到書案前,提筆疾書。不再是密信,而是幾道簡潔卻至關重要的手令。
內容涉及,宮中禁衛的接應、城門控製、重要官員府邸的監視。
以及一旦事起,如何迅速穩定局麵的預案。
寫罷,他取出自己的東海王印信,鄭重蓋下。
“呂婆樓!”他沉聲喝道。
呂婆樓仿佛一直守在門外,應聲而入,臉上帶著,壓抑不住的激動。
“將此令,即刻送達鄧羌、張蠔、苻融等人手中!命他們依計行事,不得有誤!”
“是!”呂婆樓雙手接過手令,眼神灼灼。
“還有,”苻堅叫住他,目光如電,“你親自聯係,苻生身邊的暗樁,馬上動手…”
“還有你帶一隊人,絕對可靠的人。”
“盯死苻生身邊,那幾個最死忠的爪牙,尤其是中護軍強汪!”
“一旦宮中火起,立刻動手清除,控製禁軍指揮權!”
“明白!臣必取其首級!”呂婆樓眼中,閃過狠戾之色,領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