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鄴宮驚
鄴城,大燕在河北的核心堅城,宮闕連綿,氣勢恢宏。
相較於長安未央宮的凝重壓抑,太武殿更顯幾分,鮮卑貴族的雄闊與尚武之氣。
然而,此刻殿內的氣氛,卻也並不輕鬆。
大司馬、太原王慕容恪,正與心腹謀士陽騖、封弈等人商議著。
談論南麵冉魏的動向,以及東晉司馬道子使者,提出的“合作”條件。
慕容恪端坐主位,身姿挺拔如嶽,麵容俊朗,卻帶著經年征戰的風霜之色。
一雙鳳眼開闔間精光內蘊,仿佛能洞悉人心。
他雖未著甲胄,僅是一襲,玄色親王常服。
但那股久居上位的威嚴,還有名將的煞氣,卻自然而然地彌漫開來。
“冉閔近日在江東動作頻頻,剿撫並用,其勢漸穩。”
“司馬道子開出的條件雖誘人,然其自身難保,空頭許諾罷了,不可輕信。”
慕容恪手指輕輕敲擊著,紫檀木椅的扶手,聲音平穩而富有磁性。
“當務之急,仍是鞏固河北,尋機南下,徹底鏟除冉閔,這個心腹大患。”
陽騖點頭附和:“大司馬明鑒,冉閔不除,我大燕永無寧日。”
“隻是其麾下乞活軍戰力頑強,兼有墨離等詭譎之士出謀劃策。”
“急切間難以圖之,還需耐心等待其內部生變,或江東有失。”
就在此時,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一名身著信使服飾的軍官,在侍衛的引領下快步走入。
單膝跪地,雙手高舉一封,密封的軍報。
“報——!大司馬,長安急報!八百裡加急!”
“長安?”慕容恪眉頭微挑,苻堅那邊又出了什麼幺蛾子?
他示意近侍接過軍報,驗看火漆封印無誤後,才親手拆開。
起初,他的表情尚屬平靜,但隨著閱讀的深入……
他那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沉穩麵容上,罕見地出現了,細微的變化。
先是疑惑,繼而凝重,最後那雙深邃的鳳眼中,迸發出一道銳利如鷹隼般的光芒!
殿內眾人都屏住了呼吸,緊張地看著慕容恪。
他們太了解這位大司馬了,能讓他動容的消息,絕非尋常。
慕容恪沒有立刻說話,而是將手中的軍報,緩緩遞給身旁的陽騖。
自己則站起身,走到懸掛著巨大天下輿圖的牆壁前,目光死死鎖定了涼州的位置。
陽騖接過軍報,快速瀏覽,越看臉色越是驚駭,忍不住失聲低呼。
“匈人?阿提拉?十萬之眾?數日破七戍,兵圍姑臧?!”
“這……這是從哪裡,冒出來的怪物?!”
封弈等人聞言,也紛紛湊上前觀看,一時間,殿內響起一片倒吸冷氣之聲。
“北匈奴後裔……上帝之鞭……妖火焚城……”
封弈撚著胡須,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
“消息可靠嗎?張瓘莫非是懼戰,故意誇大其詞?”
“八百裡加急,非同小可。”慕容恪終於開口,聲音依舊平穩。
但熟悉他的人,能聽出其中一絲,壓抑的興奮與審慎。
“而且,你們看這描述,裝束怪異,戰法迅疾,器械精良,手段酷烈……”
“絕非張瓘能憑空編造,苻堅那邊想必也已震動。”
“長安方向的細作彙報,確認秦軍已有大規模西調跡象,鄧羌的精騎已經出動。”
他轉過身,目光掃過眾謀士:“此事,八成是真。”
“而且,這支名為‘匈人’的力量,其威脅……恐怕遠我我等想象。”
“大司馬,此乃天賜良機啊!”一名性格較為激進的將領,忍不住說道。
“苻堅西顧,關中空虛,我軍正可趁機西進,直取長安!”
“愚蠢!”慕容恪尚未開口,陽騖便斥責道,“隻看眼前之利,不顧身後之危嗎?”
“你怎知這匈人,吞並涼州後,不會順勢東進?”
“屆時我軍與苻堅,拚得兩敗俱傷,豈不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更何況,南邊還有冉閔,這隻虎虎眈眈!”
那將領訥訥不敢再言,慕容恪讚許地看了陽騖一眼,重新走到輿圖前。
他的手指,從涼州姑臧緩緩向東移動,劃過隴山,指向關中長安。
然後又從關中,指向河北鄴城,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東南方的建康,以及更北方的草原。
“陽先生,所言極是。”慕容恪緩緩道。
“此非簡單之機,而是天下之變局,一步走錯,滿盤皆輸。”
他的眼神變得愈發幽深,仿佛在透過地圖,推演著未來無數的可能性。
“你們說,”他仿佛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詢問眾人。
“這頭來自西邊的蒼狼,是應該讓它先去咬死,苻堅那頭困獸?”
“還是……想辦法,把它引向冉閔那條瘋狗?”
“或者……我們能不能,試著馴服它,讓它為我們所用?”
此言一出,殿內頓時安靜下來,所有人都被慕容恪這個大膽而冷酷的想法所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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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狼入室?驅狼吞虎?這需要何等的氣魄與精準的算計!
第二幕:狼虎策
太武殿側殿,燭火通明,隻剩下慕容恪與最核心的幾位謀士。
陽騖、封弈,以及匆匆被召來的族弟,以智謀詭譎著稱的,濟北王慕容泓。
慕容恪已經將涼州軍報的副本,給慕容泓看過。
慕容泓把玩著,手中那柄標誌性的“冥羽扇”,蒼白的臉上帶著一絲玩味的笑意。
那雙暗紫色的眼眸,在燭光下閃爍著妖異的光芒。
“有趣,當真有趣。”慕容泓的聲音輕柔,卻帶著冰冷的質感。
“北匈奴的亡魂歸來,還帶著西方的‘禮物’……”
“大哥,這可是送上門來的,好棋子啊。”
“四弟有何高見?”
慕容恪對自己這個性格乖張,卻才智超群的弟弟,頗為倚重。
尤其是在,陰謀算計方麵。
“高見談不上,隻是些淺見。”慕容泓用冥羽扇,輕輕敲擊著手心。
“此‘蒼狼’初來乍到,銳氣正盛,其誌必在掠奪與征服。”
“涼州,不過是其第一塊肉。接下來,無非兩個方向,東進關中,或南下蜀地。”
他走到輿圖前,扇尖點向長安:“苻堅、王猛,非易與之輩。”
“關中乃,四塞之地,易守難攻。”
“匈人雖強,想要啃下這塊硬骨頭,縱使得手,也必傷筋動骨。”
扇尖又移向蜀地,“蜀地富庶,但道路險峻,不利於大規模騎兵展開。”
“且拿下蜀地,對其東進中原,並無直接助益。”
最後,他的扇尖在關中和河北之間,畫了一條線。
最終落在了鄴城上,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
“所以,最‘聰明’的做法,就是引導這頭狼,去咬苻堅,那個最硬的骨頭。
“讓他們在關中之地,拚個你死我活。”
陽騖補充道:“濟北王所言甚是,然則,如何引導?”
“我大燕與匈人素無往來,且其為胡虜。”
與我等並非同源,其性貪婪殘暴,恐難駕馭。”
“為何要駕馭?”慕容泓輕笑,“我們隻需‘幫助’他們,做出‘正確’的選擇即可。”
“比如說……讓苻堅看起來,更像是一塊虛弱可口、並且擋了他們路的肥肉。”
封弈若有所思:“濟北王的意思是……示弱?以及,提供便利?”
“沒錯。”慕容恪接過了話頭,眼中精光閃爍。
顯然心中已有定計,“我們可以雙管齊下,甚至三管齊下。”
他詳細闡述,他的“驅狼吞虎”之策。
“上策:禍水西引,坐收漁利,這是我等首要目標。”
“其一,立刻派出精乾使者,攜帶重禮,秘密西行,嘗試接觸阿提拉。”
“使者需能言善辯,精通胡語,最好熟悉西方事務。”
“向其表達我大燕的‘善意’與‘敬佩’,聲稱願與‘狼主’共分天下。”
“其二,向阿提拉提供,關於前秦的‘關鍵情報’,誇大苻堅內部的矛盾。”
“透露關中布防的‘虛實’,重點指出隴關的‘弱點’,以及長安的富庶。”
“極力渲染關中才是霸業之基,拿下長安,便可俯視中原。”
“其三,在我軍與秦軍對峙的河東地區,可以適當做出‘讓步’或‘收縮’的姿態。”
“製造我軍重心南移,無力西顧的假象,讓阿提拉認為東進無阻,放心西攻。”
“其目的,便是堅定阿提拉東進關中,與苻堅死戰的決心!”
“讓他們兩虎相爭,我等靜觀其變。”
“若苻堅勝,亦必元氣大傷,我可趁機奪取河東、洛陽。”
“若阿提拉勝,其必也傷亡慘重,且初占關中,立足未穩。”
“我可聯合……,甚至是冉閔,共擊此獠!”
“中策:隔岸觀火,固本培元。”
“若與匈人聯絡不暢,或阿提拉野心太大,難以引導,則嚴守此策。”
“大軍主力按兵不動,繼續鞏固河北,消化新占之地。”
“嚴密監視西線、南線動向。”
“讓冉閔去和江東的東晉殘部糾纏,讓苻堅去和匈人血拚。”
“我軍則借此寶貴時機,休養生息,積攢糧草,訓練士卒,等待最佳時機。”
“同時,可派小股精銳,扮作馬賊或潰兵,進入涼州或關中交界地帶。”
“趁亂攫取人口、物資,或襲擊雙方糧道,火上澆油。”
“下策:聯弱抗強,以禦外侮。此乃萬不得已之策。”
“若匈人勢大,不可遏製,其兵鋒在擊破苻堅後,確有東犯我大燕之跡象。”
“那麼……或許需考慮與苻堅,甚至與冉閔……”
“達成暫時的、有限的妥協,共同應對這外來之巨患。”
“但此策需極度謹慎,需防苻堅、冉閔借此反噬。”
“更要防聯盟內部互相猜忌,未戰先潰。”
慕容恪的謀劃,層次分明,進退有據。
既展現了其名將的深遠眼光,也透露出亂世梟雄的冷酷與務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