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半夜,十七歲那年背著行囊離開家,崔大妮站在院門口眺望女兒,一直到看不見為止的時候,兩人都沒想過,那或許是此生最後一次見麵。
何廣已經結婚生子,國家開始全方位發展經濟,老美的也把算盤珠子集中在中東地區,終於有了喘口氣的機會,組織上的意思是,其他一切暫且都先放一放,先吃飽飯。
就在這種主流思想的影響下,84年4月,組織上一份紅頭文件,傳遞到八一陸項目上。
這會兒八一陸項目所在公司已經變換了無數個公司名稱,收到文件的時候都忍不住恍惚。
這都多少年了,竟然還有能出去的一天嗎?
所有人在持久的靜默之後,不知道是誰,傳出低低的抽泣聲,緊接著就是壓抑的嗚咽,再就是狂喜叫好。
老邢是真的老了,老的顫巍巍,摘下頭上的帽子,忍不住罵一句娘。
“娘的,都哭什麼哭!放你們出去,你們還不願意是咋的?”
眾人短暫的喜極而泣之後,就是狂喜,還有近鄉情怯的彷徨,不知道家裡老娘是否還活著,老婆孩子會怨他們嗎?
兄弟們是否還認識他們?
家鄉是不是已經變了模樣?
在報紙上看到的改革開放,全民奔小康,是不是會有人問自己這個客人從哪裡來?
鄉音無改,然鬢毛已衰,大家竟然開始整理起自己的形象來。
何天也有點惶恐,離開家的時候還是個十幾歲的孩子,纏著老母親做蘑菇醬給她。
當初從西北匆匆回家探親,還跟一個飛行員說好,帶好吃的給他。
一晃半生都過去了,原本人人盼著這一天,真的來了,大家竟然束手無策。
文件是文件,要善後的工作還有很多很多。
首先就是這裡的一切正在進行中的工作都停下了,研發成果拉到大西北去,這一路上的處理和防護,都要人來做。
這裡的工作成果,這裡的設備設施,這裡的生活痕跡,這裡的輻射危害防護處理工作。
方方麵麵都要做到位。
最後就是最重要的,簽署保密文件,在這份工程檔案沒有解密之前,任何人,身上不會有任何關於這項工程的痕跡,在任何人麵前都不能說。
保守秘密,也是軍人的天職。
一直到七月份,渝地最熱的時候,所有人,背上行囊,站在八一陸門口,裡麵已經空空如也,但是很多帶不走的東西,讓這裡看起來依舊頗具規模。
老邢帶著眾人,看向身後的大門。
再轉身看向眾人。
來時有的還年少,有的正青春,如今個個都垂垂老矣。
老邢忍不住老淚縱橫,衝所有人敬了一禮。
所有人也跟著紅了眼眶,回禮。
這支隊伍回到八一陸所明麵上歸屬的公司,但是公司並沒有這麼龐大的業務量,沒有這麼多工作崗位提供給這麼多人。
關鍵是國家還在積貧積弱,動蕩的十年,此起彼伏的邊境衝突,還有幾場大型戰爭,幾年自然災害,償還的86億債務,讓這個國家的錢袋子空空如也。
組織上的意思是,無論如何,再不能讓農民兄弟繼續勒緊褲腰帶了,所以這麼多年的付出,工資微乎其微,最後遣散,就像一場研學的散場,匆匆讓眾人自行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