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如墨，沉沉地壓在滿剌加港灣上空，海風裹挾著鹹腥的潮氣，將碼頭上晾曬的漁網吹得獵獵作響。寶兒立在“滿剌加”號的主甲板上，望著工匠們忙碌的身影。艙底傳來沉悶的撞擊聲——那是水手們正將鉛塊整齊碼放，用以平衡船體；甲板上，成捆的速香被浸油麻布層層包裹，這是滿剌加的特產，帶著獨特的木質香氣；角落裡，漁民們贈送的蝦醬在陶盆中晾曬，濃鬱的鹹香與遠處寺廟飄來的檀香交織，在潮濕的空氣中氤氳開來。
陳阿福佝僂著背，正在檢查船舵的榫卯結構，手中的青銅鑿子不時敲擊著木質部件，發出清脆的聲響。“夫人，這舵經過改良，比之前靈活許多。”老人抬起頭，布滿皺紋的臉上沾著木屑，“隻是這天氣……”他望向天邊翻湧的雲層，欲言又止。
寶兒點點頭，輕撫腰間父親留下的青銅短劍。劍鞘上的泉州港浮雕，曆經歲月摩挲，依然清晰可見。自從剿滅三佛齊海盜，與滿剌加建立通商盟約後，每次啟航前的準備工作，都讓她想起這些日子與滿剌加軍民並肩作戰的點點滴滴。
“夫人！”急促的呼喊聲打斷了寶兒的思緒。隻見少年阿裡撥開人群，跌跌撞撞地跑來，脖頸間的銅鈴隨著動作劇烈晃動，發出淩亂的聲響。他跑到寶兒麵前，“撲通”一聲跪下，抬頭時，眼中滿是懇求與急切，“求您讓我加入船隊！”
寶兒微微皺眉，還未開口，阿裡已顫抖著從懷中掏出一塊青銅腰牌。腰牌上鏽跡斑斑，卻仍能辨認出雕刻的寶船圖案——那是鄭和船隊的特有標識。“這是父親留下的。”阿裡聲音哽咽，“他曾是鄭和船隊的水手，臨終前告訴我，若有漢家船隊再來，一定要拿著這個……”
寶兒蹲下身，接過腰牌，指尖觸到上麵凹凸不平的紋路，仿佛觸到了一段塵封的曆史。她想起在指南針坊，阿裡學習羅盤製作時的專注模樣，想起少年在火船夜襲中，冷靜地為船隊指引暗礁位置的身影。
“起來吧。”寶兒將腰牌還給阿裡，“從今日起，你便是船隊的見習航海士，跟著哈桑學習。”她轉頭看向人群中的哈桑，後者微微頷首。阿裡激動得說不出話，隻是不停叩首，額頭在甲板上撞出悶響。
此時，港口突然騷動起來。十八名頭戴羽冠、身披金甲的馬來武士排開陣列，中間是斯裡?馬哈茂德蘇丹的鎏金轎輿。轎簾掀起，蘇丹身著九環金袍，頭戴犀角王冠，緩步走下。王冠上鑲嵌的東珠在昏暗的天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
寶兒迎上前去，按照滿剌加的禮節微微躬身。蘇丹注視著她，目光落在她腰間的短劍上，片刻後，從身後侍衛手中接過一把匕首。匕首的刀柄由象牙雕成，鑲嵌的紅寶石如同一滴凝固的血，在陰暗中格外醒目。
“女將軍，此刀曾斬三佛齊海盜王。”蘇丹的聲音低沉而莊重，“今贈於你，望它護你一路平安。”
寶兒雙手接過匕首，感受到刀柄上傳來的涼意。她隨即命人取來一套用織錦包裹的《泉州府誌》，翻開扉頁，上麵是陳阿福用工整的楷書題寫的“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八個字。“這是泉州的風土人情、典章製度，還望陛下笑納。”寶兒說道，“滿剌加與泉州，從此當如兄弟之邦。”
蘇丹接過書籍，輕撫封麵上的雲紋，眼中露出一絲感慨。站在他身後的首相敦?阿裡，眼神複雜地看著這一幕，紗籠上精致的刺繡隨著他的呼吸微微起伏。曾經，他對漢家船隊充滿疑慮，如今，港口日益繁榮，滿剌加的商隊也已掛上三角獅旗，在聯盟艦隊的護送下往來於各港口之間。
海風愈發強勁，吹得船帆獵獵作響，似乎在催促船隊啟航。寶兒轉身走向船頭，蘇丹等人跟在身後。甲板上，水手們已準備就緒，隻等一聲令下，便可升起風帆。
“女將軍，此去爪哇，路途遙遠，且多凶險。”蘇丹望著波濤起伏的海麵，“那裡的香料貴族，向來排外……”
寶兒微微一笑，握緊腰間的短劍：“陛下放心，泉州船隊既敢來，便不懼任何挑戰。待歸來時，定與陛下共飲慶功酒。”
就在這時，天空突然劃過一道閃電，照亮了整個港灣。緊接著，轟隆隆的雷聲由遠及近，豆大的雨點劈裡啪啦地砸落下來。哈桑快步上前，大聲喊道：“夫人，季風要來了！”
寶兒點點頭，高聲下令：“起錨！升帆！”
隨著一聲聲號子響起，巨大的船錨緩緩升起，浸透桐油的船帆在風中鼓起。“滿剌加”號率先駛出港口，後麵的船隊緊隨其後，三角獅旗與漢家商旗在風雨中飄揚。
阿裡站在船舷邊，望著碼頭上逐漸變小的蘇丹等人，心中五味雜陳。這是他第一次離開家鄉，跟隨船隊前往陌生的遠方。哈桑走到他身邊，遞給他一個小巧的羅盤：“看好了，這羅盤上的每一道刻度，都藏著大海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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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寶兒站在艉樓甲板，任由雨水打濕衣衫。她望著模糊的海岸線，想起父親曾說過的話：“海上的路，是用勇氣和智慧鋪就的。”如今，她正沿著前人的足跡，帶著滿剌加少年的夢想，帶著與蘇丹的約定，駛向未知的海域。
船隊在風雨中前行，海浪拍打著船身，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艙內，水手們圍坐在火堆旁，煮著魚粥，談論著此次前往爪哇的種種。阿裡蜷縮在角落，緊緊握著父親留下的腰牌，聽著老水手們講述過往的冒險故事。
“小崽子，彆害怕。”一名滿臉絡腮胡的水手遞給他一碗熱粥，“這大海看似無情，實則也有它的規矩。隻要摸透了它的脾氣，便能化險為夷。”
阿裡抬起頭，感激地笑笑，接過粥碗。熱氣升騰，模糊了他的視線，也溫暖了他忐忑的心。
寶兒在艙室中展開航海圖，哈桑舉著油燈站在一旁。“夫人，按目前的風向，我們大約十日可到爪哇。但這雨……”哈桑望著窗外如注的暴雨，“怕是要起風暴。”
寶兒盯著圖上標注的暗礁與淺灘，沉思片刻後說道：“傳令下去，各船保持隊形，夜間每隔一個時辰報一次方位。讓陳阿福帶著工匠，再檢查一遍水密隔艙。”
“是！”哈桑領命而去。
雨整整下了一夜，到清晨時分，方才漸漸停歇。天空依然陰沉，但風勢卻小了許多。阿裡早早地來到甲板，看著哈桑操作羅盤，記錄星象方位。“師傅，這羅盤為何能永遠指向北方？”他好奇地問道。
哈桑笑著解釋：“這磁石有靈，自會尋得北極星的方向。就如同我們人，心中有了目標，便不會迷失。”
阿裡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目光投向遠方。海麵上，幾隻海鷗追逐著船隊，發出清脆的鳴叫。甲板上，蝦醬經過一夜雨水的衝刷，散發出彆樣的香氣，與速香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彌漫在潮濕的空氣中。
船隊繼續在海麵上航行，向著爪哇的方向前進。寶兒站在船頭，望著廣闊無垠的大海，心中既有對未知的期待，也有對前路的擔憂。但她知道，作為這支船隊的統帥，她不能有絲毫退縮。滿剌加少年的信任，蘇丹的期許，還有父親未竟的心願，都驅使著她勇往直前，在這波濤洶湧的大海上，開辟出屬於泉州船隊的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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