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濕的季風裹著薑黃與海鹽的氣息，古裡王宮高聳的尖塔。寶兒立在鑲滿珍珠母貝的拱門前，青銅短劍的穗子垂在鎏金腰帶旁，隨著她的呼吸輕輕擺動。宮牆內傳來此起彼伏的議論聲，混著廊下銅鈴的叮當響，如同暴風雨前的悶雷，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夫人，大食謝赫帶著十二名持劍侍衛進殿了。”哈桑壓低聲音，手中的青銅羅盤盒攥出細密的汗漬，“波斯代表的轎輦上綴著新月銀飾，怕是要在宗教條款上刁難。”寶兒點點頭，目光掃過自己身後——陳阿福捧著裝有古裡通寶的檀木盒，阿裡抱著刻有聯盟徽記的羊皮文書，阿卜杜勒率領的彎刀隊隱在廊柱陰影裡，彎刀的寒光若隱若現。
踏入議事大殿，熱浪裹挾著濃烈的乳香撲麵而來。古裡蘇丹端坐在鑲嵌紅寶石的獅頭王座上，十二名舞女手持孔雀羽扇侍立兩側。大食謝赫阿卜杜勒?哈米德身著金線刺繡的白袍，腰間彎刀的寶石護手在燭光下刺目；波斯代表米爾紮?侯賽因撫著染成靛藍色的胡須，錦袍上的波斯菊圖案隨著他的動作沙沙作響。
“漢家女，聽說你要改千年稅例？”哈米德率先發難，鑲金手杖重重敲擊大理石地麵，“貨物抵港不繳稅？這與海盜何異！”他身後的侍衛同時按住刀柄，金屬摩擦聲在寂靜的大殿格外刺耳。寶兒不慌不忙解開錦緞包袱，露出堆積如小山的古裡通寶：“謝赫請看，這些銀幣在貴國港口已流通三月，商賈們用它購香料、換絲綢，從未貶值。”她抓起一把銀幣撒在議事桌上，清脆的撞擊聲回蕩在殿內，“保稅倉庫製度，不過是讓銀錢在港內多轉幾圈，等賺了真金白銀，再抽成繳稅。”
米爾紮突然輕笑出聲：“好個生財之道！可我們波斯的絲綢，過了貴軍船隊，總要被開箱查驗三次，這損耗誰來賠？”他身後的隨從展開一卷絲綢，雪白的綢緞上赫然有道被勾破的裂痕。寶兒瞥了眼哈桑，後者會意，捧出個密封的樟木箱：“這是從泉州運來的纏枝蓮紋錦，我們用三層油紙裹絲綢，再以竹篾編筐防震。”箱蓋打開，綢緞如流水般傾瀉而出，連一絲褶皺都無，“若波斯願意開放地毯獨家代理權，聯盟船隊不僅免檢絲綢，還可免費提供這種儲運之法。”
哈米德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寶兒知道時機已到，她轉向蘇丹，從阿裡手中接過羊皮文書：“陛下，大食商團壟斷紅海運輸百年，卻讓古裡香料在歐洲少賣三成價錢。”文書展開，上麵用漢文、阿拉伯文、波斯文並列書寫，邊緣手繪的航海羅盤正在燭光下微微轉動，“若聯盟承認大食在紅海的‘領航權’，換取其認可我們的信用證製度，日後古裡的胡椒、波斯的地毯，都能經大食船隊直抵地中海。”
殿外突然傳來悶雷般的轟鳴，狂風卷著沙粒拍在彩繪玻璃窗上。寶兒趁機提高聲調：“暴風雨要來了！”她指著窗外翻湧的烏雲，“海上商路就像這天氣，單打獨鬥隻會船毀人亡。保稅倉庫讓銀錢流動，信用證保障賒銷，免檢條款減少損耗——這些規矩合在一起，才能讓各國商船在風暴中站穩腳跟。”
米爾紮摩挲著胡須，錦袍下擺掃過議事桌上的古裡通寶：“那豬肉禁令呢？我們波斯人見不得這等汙穢之物！”哈米德立刻附和，他身後的侍衛們再次按緊彎刀。寶兒卻從袖中取出塊刻有經文的銀牌：“這是大食商人在泉州港口的‘清真認證牌’，凡懸掛此牌的商船，艙內專設‘淨艙’，由阿訇監督。”她將銀牌遞給蘇丹，“若波斯絲綢願意走這條‘清真航線’，我們可將淨艙製度寫進商約。”
暴雨就在這時傾盆而下，豆大的雨點砸在宮殿穹頂，宛如戰鼓轟鳴。寶兒望著哈米德與米爾紮對視時閃爍的眼神，知道“連橫術”已奏效。她示意陳阿福打開檀香木盒，露出裡麵嶄新的聯盟信用證——羊皮紙上的星象圖與古裡王宮穹頂的壁畫如出一轍，季風路線圖的終點，赫然標著泉州港。
“謝赫若承認此證，聯盟船隊願為大食商船免費護航半年。”寶兒將信用證推到哈米德麵前，“而波斯的絲綢，隻要加蓋貴國的皇家印章，便可在聯盟港口暢通無阻。”她頓了頓，目光掃過整個大殿，“但作為交換，古裡的胡椒貿易，需讓聯盟占三成份額。”
蘇丹突然起身，王冠上的犀角折射著燭光：“夠了！”他的聲音蓋過暴雨，“漢家女的法子，倒比我們的老規矩更像海風——看似無拘無束，卻能推著商船往富路上走。”他從王座下取出刻著海浪紋的玉璽，重重按在羊皮文書上，“這‘大海之印’，算是給印度洋立了新規矩！”
當商約墨跡未乾時，暴雨驟停。夕陽穿過琉璃窗，在羊皮紙上的星象圖上投下金光。寶兒望著文書邊緣手繪的季風路線，從泉州蜿蜒至古裡，再延伸向紅海與波斯灣，突然想起父親說過的話：“海上的路，不是用刀劍砍出來的，是用算盤和契約鋪出來的。”
哈米德收起鑲金手杖，破天荒地向寶兒點頭致意：“下月紅海漲潮時，我會派船隊來簽護航協議。”米爾紮則小心翼翼地將絲綢儲運法的圖紙收入錦盒：“波斯的地毯商，早想見識泉州的漆器了。”阿裡捧著簽好的商約，脖頸間的銅鈴隨著激動的步伐叮當作響：“夫人，這上麵的季風圖，和哈桑師傅教我的一模一樣！”
暮色漸濃，古裡港的燈火次第亮起。寶兒站在王宮露台，看著商船桅杆上的燈籠在雨後的海霧中明明滅滅。腰間的青銅短劍突然輕顫，她知道，這不是海風的吹拂，而是來自商路深處的召喚——那張用羊皮紙、銀幣和契約織就的大網，正在將整個印度洋的商隊，緩緩納入懷中。
當第一顆星辰刺破雲層時，哈桑捧著新製的星象羅盤走來：“夫人，商約裡的信用證條款，怕是要改寫海上賒銷的規矩。”寶兒接過羅盤，指尖撫過刻著三種文字的刻度盤：“通知各船，準備開辟‘清真航線’。”她望向波濤起伏的海麵，“這場用智慧打的仗，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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