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海城靖海督府的後堂,海風的鹹腥被幾盆盛放的素心蘭幽香衝淡。
張雲端坐在窗邊的梨花木椅上,一身半舊的靛藍布衣,
發髻隻用一根簡單的銀簪綰住,膝上放著一個尚未打開的藤箱。
她目光沉靜地打量著這間臨時布置的居所,簡樸中透著軍鎮特有的剛硬線條。
窗欞外,隱約還能傳來遠處船塢傳來的號子聲與鐵錘敲擊的叮當聲,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緊繃的張力。
房門輕啟,
王銘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玄色常服上似乎還帶著望樓凜冽的海風氣息。
他臉上刻意收斂了議事廳中的鐵血肅殺,眉宇間卻依舊凝著化不開的沉重。
當目光觸及張雲溫婉沉靜的側影時,
那深沉的疲憊仿佛找到了短暫的棲息之地,
冰封的眼眸深處掠過一絲微不可察的暖流。
“雲兒。”
他喚了一聲,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張雲起身,未語先笑,笑容溫婉如春水,無聲地撫平著空氣中無形的棱角。
“夫君。”
她走上前,自然地接過王銘解下的外氅,指尖拂過他肩頭沾染的細微塵埃,動作輕柔。
“路上可還安好?”
“一切都好。
仙妹的信裡說東南事急,我便自作主張來了。
農莊有娘和雅妹照應,一切安好,
桃花剛落,新結的青桃掛滿了枝頭,隻待你歸去嘗鮮。”
她聲音溫軟,絮叨著關州的瑣碎,將一份安寧的氣息悄然注入這彌漫著硝煙與權謀的空間。
王銘緊繃的肩背似乎放鬆了一絲,他握住張雲微涼的手,引她坐下。
“來了就好。”
他低聲道,目光落在她帶來的藤箱上,
心中那幅歸隱林園的畫卷似乎短暫地清晰了一瞬,
隨即又被海山號燃燒的殘骸和帝都密信的陰霾覆蓋。
“隻是…此地非關州,風浪正急,怕是要委屈你了。”
“夫妻一體,何談委屈?”
張雲輕輕搖頭,將藤箱打開,取出裡麵溫熱的食盒和乾淨的衣物,
“我隻求能為你煮一碗熱湯,漿洗一身征塵。
外頭的事,我幫不上忙,隻盼你…莫要太過憂心傷神。”
她將疊好的衣物放在一旁,抬眼望進王銘深邃的眼眸,
那裡麵翻湧的驚濤駭浪,讓她心頭微悸,卻更添了一份柔韌的支撐。
......
督府議事廳的氣氛,比之前更加凝重,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
巨大的海疆輿圖前,王銘負手而立,背影如同一塊沉默的礁石。
趙宇已持印信與天子劍星夜奔赴江州,
廳內隻剩下周文淵、陸仙及幾名核心水師將領。
陸仙帶來的最新密報,像一塊沉重的寒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夫君,‘沙蛇’冒死傳回天南城消息。”
陸仙的聲音清冷依舊,卻字字如冰錐,
“鄭梟在伏波軍港暴跳如雷,‘海山號’被焚,其副將及數百精銳葬身火海,令其威望大損。
大合皇帝震怒,已下嚴旨,命鄭梟不惜一切代價,務必摧毀鎮海塢,生擒…或格殺鎮海公,以雪奇恥!”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輿圖上代表大浪帝國的海域,
“更棘手的是,鄭梟已派出特使,以割讓三處近海島嶼及開放三處通商口岸為代價,
向大浪帝國緊急求購第二批‘雷火銃’,數量…翻倍!
大浪方麵已應允,其護航船隊,五日後將自‘怒濤港’啟航!”
“二十門…”
周文淵倒吸一口涼氣,臉色瞬間煞白,聲音都在發顫,
“公爺!若讓這二十門雷火銃順利裝備大合巨艦,我岸防炮台…恐將形同虛設啊!”
神機坊的仿製工作雖在日夜兼程,但破解大浪匠人的核心秘法談何容易?進度遠低於預期。
王銘的目光死死鎖住輿圖上標注的“怒濤港”至“伏波軍港”的航線,
手指在粗糙的圖麵上緩緩劃過,最終停留在航線中段一片被朱砂圈出的、標注著“鬼霧礁”的海域。
那裡暗礁密布,終年霧氣繚繞,是出了名的險惡航道,也是大合水師巡弋的薄弱之處。
“鬼霧礁…”
王銘的聲音低沉,如同悶雷在海麵下滾動,
“鄭梟新敗,急於複仇,大浪船隊運送如此重要軍械,
必求穩妥,定會選擇繞行遠海開闊水域,避開此等險地。”
他猛地抬頭,眼中寒芒爆射,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
“傳令!”
“命趙破虜!率本部最精銳‘蹈浪營’死士一百,乘快船三艘!
攜足量水靠、火油、硫磺、引火之物!
即刻秘密出港,晝伏夜行,潛入‘鬼霧礁’待機!
目標——大浪帝國運送雷火銃的護航船隊!
不計傷亡,務必在其進入大合控製海域前,將其焚毀!
雷火銃,一件也不許落到鄭梟手裡!”
“命飛魚營剩餘所有快船!
由副將統領,即日起加大巡弋範圍,尤其向北,佯裝搜索大合殘餘艦船,製造緊張態勢,吸引鄭梟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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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蹈浪營行動創造機會!”
“周長史!”
“下官在!”周文淵一個激靈。
“神機坊!本公再給你十日!十日之內,若仿製雷火銃仍無可用之樣品…”
王銘的聲音陡然轉厲,如同九幽寒風,
“坊內所有主事工匠,連同你周文淵,提頭來見!
告訴那些匠師,本公隻要結果!
火銃造不出來,就用他們的腦袋,去撞大合的巨艦!”
命令如同冰冷的鐵流,帶著血腥的決絕,迅速注入東南這台巨大的戰爭機器。
臨海城的氣氛繃緊到了極致,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抑感,
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知情者的心頭。
......
夜色如墨,海風嗚咽。
臨海城一處僻靜的海灣,三艘形似普通漁舟、卻吃水極深的小船,如同幽靈般悄然滑入漆黑的海麵。
船上沒有燈火,隻有船槳破水的輕微嘩啦聲。
趙破虜一身黑色水袍,臉上塗抹著油彩,隻露出一雙在暗夜中精光四射的眼睛。
他蹲在船頭,粗糙的大手撫摸著身邊冰冷的火油罐,眼神如同擇人而噬的猛虎。
身後,百名同樣裝束的“蹈浪營”死士,
沉默如礁石,唯有緊握分水刺和火折的手,透露出決死的意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