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是......
念頭剛起,就被場中彌漫的、濃得化不開的失望壓了下去。
那絕不是看“鮮肉”的眼神!
他心頭稍定,隨即羞恥感就蹭蹭往上冒。
他深吸一口帶著麥茬清香的冷空氣,硬著頭皮,雙腿一夾驢腹。
驢子會意,馱著他“嘚嘚”幾步,穩穩停在離人群丈許遠的打穀場邊緣。
齊雲停下,儘量挺直腰板,儘量表現的從容不迫,目光掃過一張張木然驚愕的臉,最後落在最前麵那喘著粗氣的老者身上。
清了清嗓子,聲音竭力平穩:“諸位鄉鄰,在下齊雲,行路遇了強人,被洗劫一空。”
他頓了頓,指向身下油光水滑的驢子:“這牲口,是我在那邊野林子裡撿的,想是貴村走失。
如今物歸原主,隻求哪位好心,舍件舊衣,讓在下遮遮風寒,蔽蔽形體,感激不儘!”
話語誠懇,姿態放得極低。
短暫的沉默後,人群像開了鍋的粥。
“狗日的山賊!心肝都讓狗掏了哇!”
宋老三猛地一拳砸在裝滿穀子的麻袋上,震得金黃的穀粒簌簌下落,他雙眼赤紅,咬牙切齒,“連件囫圇衣裳都不給人留!畜生!殺千刀的畜生!”
“喪儘天良啊!這冰碴子天,是要凍死外鄉人嗎?”一村民看向齊雲的眼神,多了幾分同情,低聲啐罵。
“可不是!那黑風寨的雜碎,就該天打雷劈!”
王老六也回過神,跟著罵罵咧咧,唾沫星子橫飛,仿佛要把剛才認錯“道爺”的尷尬和憋屈,全化作對山賊的詛咒。
一時間,打穀場上群情激憤,唾罵山賊的聲浪蓋過了秋風。齊雲騎在驢背上,聽著這意料之外的“聲援”,尷尬之餘,心頭反倒鬆快了幾分。
至少,矛頭轉移了。
宋老栓長長歎了口氣,那歎息仿佛抽乾了最後一絲力氣,背脊佝僂得更深。
他渾濁的目光,在青驢脖子上鋥亮的銅鈴上停了一瞬,又看看驢背上的齊雲,終於顫巍巍地抬起枯枝般的手,朝齊雲招了招。
“後生,這驢瞧著眼生,不是俺們宋家莊的。許是前頭哪個莊子跑丟的。”
他頓了頓,“不過管他哪村的驢!總不能讓你光著腚走道兒。你跟俺來。”
說罷,他拄著不知何時摸出來的棗木拐棍,一步三晃地,朝著打穀場邊上一處低矮的土坯院牆走去。
那背影,透著說不儘的疲憊與蕭瑟。
“不是光著腚,這還有一件呢!”
齊雲小聲而無力的辯駁了一句,隨即就立即跟了上去。
就聽到後麵對山賊的謾罵聲中,出現了不和諧的聲音。
“不過彆說,這小子,真白啊!”
齊雲聞言,身後發寒,腳步就更快了!
推開吱呀作響的木板門,一股混合著柴草、塵土和淡淡黴味的氣息撲麵而來。
院子不大,角落裡堆著柴禾,幾隻瘦骨嶙峋的蘆花雞在泥地上刨食。
老栓徑直走進西邊一間更顯低矮的偏屋。
屋裡光線昏暗,隻有一扇小窗透進些天光。
靠牆是一張土炕,炕席磨得發亮。炕對麵立著一個黑黢黢、掉了漆的破木櫃。
老栓佝僂著腰,顫巍巍地打開櫃門,在裡麵摸索了片刻。
一股陳年舊布的黴味兒彌散開來。他吃力地拽出一件折疊得還算整齊的靛青色粗布褂子,一條同樣質地的闊腿長褲,和一雙布鞋。
布料厚實,但洗得發白,袖口和褲腳磨損得起了毛邊。
“給!”老栓把衣服遞過來,枯瘦的手微微發顫,“俺那不成器的三小子,前年進山,再沒回來。
身量跟你差不離。甭嫌棄,好歹能遮身。”
齊雲心頭微震,連忙雙手接過。
“多謝老丈!救命之恩!”齊雲深深一揖,語氣真摯。
老栓擺擺手,渾濁的眼珠似乎沒什麼焦距,隻喃喃道:“穿上吧,世道艱難,活著不易。都不容易!”
說罷,他不再看齊雲,拄著拐棍,步履蹣跚地轉身出了小屋,佝僂的背影融進院子裡慘淡的天光裡,像一截被風霜蝕透的老樹樁。
齊雲趕緊將衣物換上,頓時就覺得渾身輕鬆多了。
布鞋也出乎意料的合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