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是死的。
火是活的。
山洞深處,燭火搖曳如殘命,將人影拉得又長又瘦,映在石壁上。
鬼,有時比人更像人。
人,有時比鬼更像鬼。
那少年,無疑就是此地的鬼,也是此地的神。
他看著那些眼睛。
那些眼睛裡沒有光,隻有欲望。
對生的欲望。
愚蠢往往與欲望同行。
而他們的愚蠢,恰是少年最好的武器。
比刀更好用,比劍更鋒利。
十九個冒著熱氣的饅頭。
香氣,是這汙穢山洞裡最奢侈的東西,像一個赤身裸體的美人,毫不掩飾地勾引著所有人的魂魄。
他將希望遞給了那些最絕望的人,將毒藥喂給了那些最貪婪的嘴。
他的手很穩,穩得不像一個少年。
這隻是一場戲。
一場他臨時寫好了劇本,並且親自出演的戲。
他要這些糧草比信奉神佛還要信奉他。
因為在這暗無天日的洞裡,佛救不了他們。
他能。
他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很淡,淡得像刀鋒上的冷光。
他喜歡這種感覺。
掌控一切的感覺。
“都不要搶。”
聲音並不響亮,卻像淬了冰的鋼針,一字一字,釘進每個人的耳朵裡,鑽進他們的魂裡。
於是,再沒有人敢動。
那些顫抖的手接過了饅頭,仿佛接過的不是食物,而是自己的命。
有人迫不及待地將整個饅頭塞進嘴裡,喉嚨裡發出野獸般的吞咽聲。
趙九的眼睛卻比任何人都要冷。
他看見,有人在吃。
也看見,有人假裝在吃。
“這解藥,絕不可能隻有這些,時間還很長。”
少年又開口了,聲音輕描淡寫,像情人間的耳語,卻帶著鉤子:“時間,還很長。”
他給了他們一點希望。
一點點就夠了。
絕望的人不需要太多希望,一點點就足以讓他們變成最聽話的狗。
他清楚,絕望中的人,隻需要一點點微弱的希望,便能爆發出超乎想象的順從。
他要讓他們對他產生絕對的依賴,比依賴生命本身更甚。
他要他們依賴他,比依賴自己的呼吸更甚。
他的目光忽然轉向那麵血字的石壁,像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
他在等。
等一個人倒下。
隻要有人毒發倒下,他就會立刻將手中最後一個毒饅頭扔出去,告訴所有人,無常寺騙了他。
隻要他還識字,隻要他還能說話,就沒人敢殺他。
至少,現在不敢。
他甚至忘了呼吸。
風停了。
心跳也停了。
嘩啦——
一聲輕響。
那不是人倒地的聲音。
他猛地回頭。
布條滑落。
第二個血字,如同一道新鮮的傷口烙在石壁上,也烙在所有人的瞳孔裡。
【糧食】
第二個恩賜。
是糧食。
沒有人動。
死一樣的寂靜。
但這一次,趙九和裴麟的眼睛裡,同時亮了一下。
他們像兩隻在黑夜裡捕食的狼,同時嗅到了獵物的氣息。
人群中有人的表情變了。
識字的人。
裴麟的聲音很低:“我這邊是四個。”
趙九沒有回頭:“我這邊,三個。”
桃子的聲音從另一側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可的喘息:“中間,至少還有三個。”
她頓了頓補充道:“有一個,把饅頭藏起來了。”
她忽然轉向趙九,那雙漂亮的眼睛裡滿是探究:“第二個東西,是什麼?”
趙九低聲道:“饅頭。”
忽然,桃子笑了,笑得像玫瑰:“你騙我。”
她並沒有懷疑趙九說出的第二個東西是真是假,而是在說,第一個毒藥,他騙了她。
奇異的一幕發生了。
那些吞下饅頭的人,身體停止了顫抖。
他們臉上死灰色的青紫,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像是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溫柔地抹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