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的鳴冤鼓去年響過一次。
馮大寶記得很清楚,因為去年,鳴冤鼓就響了這麼一次。
一個古稀老人,擊鼓鳴冤,說自己孫女被強搶為妾,歹人是戶部侍郎家的公子。
京兆尹溫大人是個怕事的,不過也知道分寸,發了火牌。到戶部侍郎家,果然找到老人所說的孫女。既如此,想通融也不行了,京兆府還得要臉呢。
於是把侍郎公子,連同姑娘一起帶到堂上。
溫大人升堂問案,可那姑娘卻說是自己心甘情願做小妾。
大堂上,所有人都明白。做小妾,勝過做老人的孫女。隻要生活夠好,心甘情願還是被逼強迫,根本不是問題。
老人想不通,估計人老了,想法跟不上時代,覺得做人小妾有辱門楣。
孫女當堂放狠話:“什麼門楣,家裡的門都被風雨吹朽了,遮不住一屋子的破敗……”
那老人不知受了什麼刺激,當場怒吼,一頭撞在柱子上。血濺公堂,十幾個衙役拿水衝了半天,才把血跡洗乾淨。
自那之後,鳴冤鼓就再也沒有響過。
京兆府之所以這樣,不是因為帝都是天子腳下,沒有冤屈。正因為是天子腳下,所以要有個太平盛世的樣子。你可以有冤屈,但不能喊出來。社會要和諧,和諧就要忍耐。
這也是一個人成熟與否的標誌。
人生,命運。無力反抗就要接受,接受之後還要學會忍受,否則就會感覺到無儘的痛苦。
從某個方麵講,宗教就是用來乾這個的。就像佛家的來世今生,無非就是讓你忍受今生的苦,等待來世的樂。所謂的信仰,就是讓你相信,人真的有來世。
衙役們整理皂服,戴上差帽。
京兆府很久沒有開堂了,這讓他們有一點興奮。威武聲音喊的把大堂梁上的灰塵都震落下來,京兆伊老半天才出現。帝都各部衙門,沒有比京兆府更清閒的。
這是個諷刺,理論上講,京兆府應該是最忙碌的才對。
溫有良做了十幾年的京兆尹,仕途算是到了儘頭。無根無基,能坐上今天這個位置,實在不容易。但他之所以能坐到今天這個位置,也正是因為無根無基。
明帝在西山避暑,朝政由內閣主理。他這個京兆尹也不用上朝,已經兩個月沒有把官袍穿在身上。今天鳴冤鼓響,差點忘了官袍放在何處。
他穩坐正堂,先是歎一口氣:“什麼人敲鼓,真是個稀罕事,還有人到我京兆府鳴冤的。”去拿驚木,沾了一手的灰塵,又對一旁的師爺說:“不開堂也得有人打掃,你看看,全是灰塵。帶喊冤人上來……”
“威武……”
這一聲威武沒有之前的響亮,因為喊冤的是個極美的女子,衙役們隻顧著欣賞,便忘了大堂威嚴。
李師師左右看了看,露出嫌惡的神情。
“堂下女子,見了大人為何不行禮……”
李師師看著溫有良:“你不知道我是誰?”
“有點熟悉。”溫有良說:“似曾相識,你……”
“我是李師師,三江源的李師師。”
溫有良眼睛一亮:“哎呀,是三江郡主,我說怎麼看著眼熟。去年宮中大宴,我見過您和世子。”他立刻站起來:“郡主是不是走錯地方了,我這是京兆府。”
“沒有走錯,我是來告狀的。”
溫有良心想:你來告什麼狀,你能有什麼冤屈,需要我這小小京兆府衙門主持公道?
“郡主,大堂可不能瞎鬨,敲了鳴冤鼓可不是好玩兒的。”溫有良說:“誰得罪您,您直接找誰去。我這京兆府,不過是個地方衙門,下官區區三品,在這帝都,走路都得低著頭。可陪您玩不起……”
李師師說:“那我要告狀申冤,不就得找你,京兆府不就是管這個的?又不是殺人謀逆的大案,難道還要我去找大理寺?”
溫有良無奈:“那郡主您先說,告的是什麼事,什麼人,有何冤屈,需要下官如何做?”
李師師說:“我告百濟亡國公主慧玉,陰謀陷害,誹謗清白。徐驕不正被關著麼,我是來替他喊冤的。”
溫有良一聽:就為這事兒。
徐驕可不是他要關的,是提督大人送來的。而且說了,要頂格判罰。其實調戲婦女而已,多大的事兒。就是強奸,甚至奸殺,彆說是他小小京兆府,三法司難道還敢動真格的。
不過慧玉雖是百濟亡國的公主,奈何是公主憐府裡的人。徐之信把徐驕送來京兆府,無非就是做個樣子,算是一種道歉吧。而且調戲婦女,十日監禁,合乎法度。
“郡主,這件事兒,您弄錯了。”溫有良說:“京兆府沒管這件事,是提督大人把徐公子送來。不過徐公子也沒吃苦,好吃好喝伺候著呢。再過幾天,就能回家了。您如果想見,我這就帶您去……”
“我哪是為這個。”李師師怒道:“這是清白,這是名聲。你們查也不查,審也不審,就說徐驕有罪,然後就把人關起來,哪有這樣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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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不是下官要把人關起來。是提督大人的意思,那個慧玉公主,乃是百濟王室後裔,雖說百濟已亡國,但好歹是公主府的人。這是給公主憐一個交待,否則那不是打人臉麼,提督大人是想小事化了。”
“那就不顧忌名聲,清白了?”李師師大聲道:“我不管,冤枉就是冤枉,除非徐驕自己承認。”
溫有良無奈,吩咐:“快把徐公子請到堂上來。”
徐驕坐在梧桐樹下,搖椅晃呀晃的,難得的清閒,讓他想到了在修羅山的日子。
山上的日子雖然平淡,卻也沒這麼多危險。身在帝都,莫名其妙卷入彆人的陰謀。有時候,甚至連敵人是誰都不知道。
人要好好活著,但前提是要弄明白自己想要什麼。有了前提才會有方向,才不至於走錯路。
他要的不多,能治好笑笑的羽蛇膽。至於徐之義被殺的真相,沒那麼重要。許多時候,真相本身就是一種危險。那些人,並不擔心你無知,而是害怕你知道的太多。
莫雨說,羽蛇膽現在沒有,要等。他不信。
這女人,估計根本沒想用羽蛇膽換天遺庫瑪的消息。
既然他與天遺庫瑪有聯係,那麼盯著自己,遲早找到線索。他之所以把邢越的身份,以及對乾王妃的猜測說出來,是想讓莫雨和莫雨身後的人知道,天遺庫瑪來帝都,不是遊山玩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