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後的江南小城,雨像被扯斷的棉線,淅淅瀝瀝纏了快半個月。老城區的青石板路被泡得發亮,連空氣裡都飄著股揮之不去的潮意,晾在陽台的衣服掛了三天,摸上去還是涼津津的。
周六清晨六點,陳磊是被自己的驚呼聲嚇醒的。他猛地坐起身,眼前不是熟悉的米白色天花板,而是一片模糊的白,像隔了層磨砂玻璃,連床頭櫃上妻子昨晚放的保溫杯都隻剩個模糊的影子。
“老婆!老婆!”陳磊的聲音發顫,手忙腳亂地去摸眼鏡,戴上後再睜眼看,還是一樣——對麵牆上的掛鐘,指針隻剩一團晃動的黑影;窗外的梧桐樹,葉子連成一片灰蒙蒙的綠。
正在廚房煎豆漿的林慧聽見喊聲,手裡的勺子“當啷”掉在鍋裡:“咋了這是?大清早的喊啥?”她跑進屋,就見陳磊攥著眼鏡,臉色慘白,額頭上全是冷汗。
“我看不見了……”陳磊的聲音帶著哭腔,“剛才醒了就覺得眼前糊,還以為是沒睡醒,揉了半天,還是看不清你……你在我跟前嗎?我就看見個影子。”
林慧心裡一緊,趕緊湊到他跟前:“我在呢!你再看看,我穿的是啥顏色的衣服?”
陳磊使勁眨了眨眼,又眯起眼睛盯了半天,搖搖頭:“分不清……就覺得是深色的,模模糊糊的。”
夫妻倆沒敢耽誤,林慧趕緊給公司打電話請假,又扶著陳磊下樓打車。出租車穿過雨霧中的小城,陳磊坐在副駕,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店鋪招牌,以前清晰的“便利店”“早餐鋪”字樣,現在全成了一團團模糊的色塊,心一點點往下沉。
“師傅,麻煩快點,去岐仁堂。”林慧跟司機說。她媽去年風濕犯了,就是在岐仁堂找岐大夫看好的,老輩人都說,岐大夫看病準,還懂年輕人的毛病。
出租車停在老城區的巷口,往裡走五十米,就是岐仁堂。朱紅色的木門上掛著塊黑底金字的匾,“岐仁堂”三個字透著股溫潤的古意,門簾是靛藍色的粗布,上麵繡著幾株白術,風一吹,門簾晃蕩,飄出股淡淡的藥香——有陳皮的清苦,還有黃芪的甘醇。
掀開門簾進去,屋裡比外麵暖和些,靠裡牆擺著兩排深紅色的藥櫃,櫃子上的小抽屜密密麻麻,每個抽屜上都貼著泛黃的紙條,寫著“白術”“茯苓”“附子”這些藥名。櫃台後,一個穿灰色對襟褂子的老人正低頭寫著什麼,頭發花白,梳得整整齊齊,鼻梁上架著副老花鏡,正是岐大夫。旁邊站著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是岐大夫的徒弟小蘇,正拿著戥子稱藥,見有人進來,抬頭笑著問:“您好,是來看病的嗎?”
“岐大夫,您快幫看看我老公!”林慧扶著陳磊走到櫃台前,聲音都帶著急,“他今早醒了突然就看不清東西了,啥都模模糊糊的,跟隔了層霧似的!”
岐大夫放下筆,抬眼看了看陳磊,目光溫和卻透著股穿透力。他示意陳磊坐在旁邊的木凳上:“彆急,坐下慢慢說。小夥子,你先伸舌頭我看看。”
陳磊依言張開嘴,舌尖抵著下齒,岐大夫湊過去看了看,又抬手搭在他的手腕上——手指乾燥溫暖,按在寸關尺三個部位,輕輕摩挲著。屋裡靜下來,隻有窗外的雨聲和小蘇整理藥包的窸窣聲。
“脈緩而大啊。”岐大夫摸了一會兒,收回手,慢悠悠地開口,“小夥子,你這脈,跳得慢,還帶著股沉勁,像是水裡泡著的棉絮,這是濕氣重的模樣;脈形又寬,按下去卻沒什麼力道,是正氣有點虛了。”
陳磊點點頭,又趕緊說:“大夫,我不光看不清,這幾天還特彆累,上班坐著都覺得眼皮沉,飯也吃不下,以前能吃兩碗米飯,現在一碗都吃不完,還總覺得肚子脹。”
“身上發沉不?像是背了塊濕毛巾似的?”岐大夫問。
“對對對!”陳磊眼睛一亮,“就是這種感覺!尤其是腿,下班回家上樓梯,都覺得抬不動,晚上睡覺也睡不踏實,總覺得被子潮乎乎的。”
岐大夫轉向林慧:“他最近有沒有在特彆潮的地方待過?比如地下室、一樓沒陽光的屋子,或者淋過雨沒及時換衣服?”
林慧想了想,突然拍了下大腿:“哦!上個月他們公司趕項目,辦公室不夠用,他臨時搬去郊區的一個出租屋住了半個月,那屋子是一樓,還朝北,我去送過一次飯,一進門就覺得涼颼颼的,牆上都有點返潮,當時我就讓他換地方,他說趕工期沒時間……”
“這就對了。”岐大夫點點頭,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黃帝內經》裡說,‘清陽出上竅,濁陰出下竅’。咱們的眼睛、耳朵這些上竅,得靠清陽之氣滋養才能清明;而濕氣是濁陰,要是濕氣重了,就會往上走,把清陽之氣給蒙住,上竅得不到滋養,眼睛自然就看不清了——這就像你家窗戶玻璃上蒙了層霧氣,再亮的光也透不進來。”
陳磊聽得一愣:“大夫,我還以為眼睛不好就是眼睛的問題,沒想到跟濕氣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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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中醫看病,不看單個地方,看的是整個人。”岐大夫笑了笑,拿起桌上的一本《脾胃論》,翻到其中一頁,“你看李東垣在《脾胃論》裡說,‘脾胃為後天之本,氣血生化之源’,還說‘濕邪困脾,則運化失司’。咱們吃進去的飯、喝進去的水,都得靠脾胃運化,把有用的變成氣血津液,沒用的水濕排出去。你在潮濕的屋子裡住了半個月,外界的濕氣順著皮膚、呼吸鑽進身體裡,又趕上你趕項目加班,脾胃得不到休息,運化功能弱了,水濕排不出去,就積在身體裡,成了‘內濕’。內濕加上外濕,就像鍋裡的水滿了往外溢,這濕氣往上溢,就蒙住了眼睛;往下沉,就困著四肢,讓你覺得發沉、沒力氣;困著脾胃,就沒胃口、肚子脹。”
小蘇在旁邊聽著,也忍不住問:“師傅,那他這情況,跟《金匱要略》裡說的‘濕病’是不是一個道理?”
“沒錯。”岐大夫點點頭,“《金匱要略》裡講‘濕家之為病,一身儘疼,發熱,身色如熏黃也’,雖然他沒發黃,但濕氣困身的核心是一樣的——濕邪黏膩,容易阻礙氣機,氣血運行不暢,身體就會出毛病。他這是濕邪蒙竅,重點在脾胃濕困,所以治法得從健脾祛濕、溫陽化氣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