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望舒是個心思剔透的,見雲娘與婆母這般情狀,心知她們必有積年的體己話要傾訴,自己在此反倒不便。
她便尋了個由頭,笑道:“母親與雲姨多年未見,正好說說貼心話。兒媳去看看煜兒今日的武課進益如何。”
說罷,便施了一禮,帶著撫劍退了出去。
錢嬤嬤親自為二人重新斟了熱茶,也悄無聲息地退至廊下,順手帶上了花廳的門。
她站在廊柱旁,望著庭院中抽新的綠芽,想起往事,不由得抬手用帕子按了按濕潤的眼角。
見林望舒出來,錢嬤嬤忙上前幾步,對著她深深一福,聲音帶著未曾散儘的哽咽:“老奴多謝少夫人。”
林望舒微微詫異,虛扶道:“嬤嬤這是何故?快快請起。”
錢嬤嬤直起身,眼中滿是感激之色,低聲道:
“少夫人不知,您今日此舉,實在是了卻了老夫人一樁沉積多年的心事。”
她略頓了頓,見左右無人,才壓著聲音將那段舊事緩緩道來。
原來周氏娘家遠在嶺南,當年其父在此為官,周氏與兄長隨任在此住了六年。
與王老將軍的婚事雖是聯姻,但二人初見時便互相中意。
隻是按照嶺南舊俗,女方母親為防女兒在婆家受委屈,總要預備一個知根知底的通房丫頭一同過去,既作幫手,也算牽製。
彼時雲娘與周氏情同姐妹,她生怕周夫人選了彆有心計的人,竟自己主動求了這個通房的名份,為表決心,甚至主動和周母要了一碗絕嗣的湯藥。
“那天大小姐,就是老夫人,不知怎的得了消息衝進來,一見那藥碗,眼睛都紅了,抬手就把藥碗打翻了,還給了雲娘一個巴掌。”
錢嬤嬤聲音低沉,“老夫人不是氣她爭寵,是氣她作踐自己。老夫人早知道,雲娘和城裡君來客棧的少東家互相看對了眼,那藥若真喝下去,這輩子可就毀了……”
周氏當即命人悄悄去請了王老將軍過來。
王老將軍聞訊,立刻在嶽父母麵前立下誓言,言明王家祖訓,非四十無子不得納妾,他既認定了周氏,便絕無二心。
周氏又立刻讓人速去通知那客棧少東家,讓他趕緊上門求娶,生怕自己父母為了平息這場風波,隨意將雲娘打發配了人,並讓王老將軍派人暗中看護,以免生出意外。
“事情辦得急,從那日挨了巴掌後,雲娘自覺愧對小姐,無顏再見;老夫人心裡也堵著,兩人竟再未私下說過話。”
錢嬤嬤歎道,“後來各自婚嫁,生兒育女,雖同在一城,卻隻有年節時雲娘派人送些禮來,偶有信函,卻從不肯見麵。
老爺在世時,她們更是不好相見。老爺去世後,少了由頭,就更……
前番少爺噩耗傳來,雲娘曾在府門外遠遠磕了頭,老奴請她進來,她死活不肯,隻哭著說沒臉見小姐……
老夫人娘家早已回了嶺南,如今在這北地,能稱得上舊識知交的,除了老奴,也就隻剩雲娘了。
少夫人您今日無意間的安排,竟是解開了這糾纏三十多年的心結啊……”
林望舒默默聽著,心中亦是感慨萬千。
她未曾想,自己一個簡單的請求,背後竟藏著這樣一段跨越數十載、飽含犧牲、愧疚與深沉情誼的往事。
她輕輕拍了拍錢嬤嬤的手背,溫言道:“嬤嬤放心,往後雲姨便是母親的妹妹,常來常往便是。”
辭彆錢嬤嬤,林望舒信步走向王煜平日練武的小校場。
周嬤嬤悄然退下,隻餘撫劍跟在身後。
校場中,王煜正繃著小臉,凝神屏息,拉開那張特製的小弓。
“嗖”的一聲,羽箭離弦,雖未中靶心,卻也穩穩紮在了靶子上。
旁邊的黎小昕同樣認真,他力道明顯更大些,箭矢破空之聲更厲,“奪”地一聲深深釘入靶中,入木頗深,隻是準頭稍遜,略偏了些。
林望舒駐足看了一會兒,問身旁的撫劍:“依你看,煜兒和小昕的箭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