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還不等官軍和擁有餘力的奇人出手,狹窄的一線天陡然坍塌,落下的崖岸堆積,將內外隔絕。
“按照計劃行事!”倪先生沒有回首,仰天大吼。
崩山。
拳如蟒,纏住倪先生的鐵爪,倪先生變爪為拳。
兩隻大妖怪仿若凶獸對轟,一拳相對,兩怪身軀於大地截停,白毛猿尾與鱗甲鐵尾各自於勁風中繃直又抖擻。
“哈!”
倪先生張口吐出嬰孩兒怪音,首當其衝的陸尋如撞洪鐘大呂,金瞳雙眸泛起血絲。
倪怪鐵爪翻轉,腰身一擰低矮身軀,以爪尖奔向陸尋的喉嚨。
五通陸尋身軀未滯,拳鋒開路直奔怪首,‘砰’的一拳,聲音戛然而止,倪先生血目圓睜。
人都道:士彆三日,刮目相看。怎麼禺狨怪和那時在竇家差彆如此之大,簡直是孩提和成年之間的差距。
水箭槍。
嗖嗖嗖,六發水標槍從地麵延伸交錯將青麟倪怪困住。
水刀!
眼見倪怪受困無法動彈,陸尋大步趕上,爪與寒光並作一閃,‘噌’,青鱗甲倪怪好似鼉龍的腦袋被噴湧血柱頂起。一條銀灰雪毛手臂順勢一抓,將那淋血的大好魁首抓在手中,以裙甲黑布兜住,掛在腰間。
滲出的血水滴答滴答。
血雨腥風一時歇,卻沒有人歡呼慶賀。
任誰都看出來這赤麵白發的猿怪更難對付。
高坐馬上的縣尉雷濟眯著熊眼,盯著赤腳而行的猿妖。
整理過來的官軍將猿妖團團圍住。
陳景道長緊鎖眉頭,並未鳴金收兵,十二辰煞猖鬼森嚴注視,霧氣蒸騰中刀兵若隱若現。
鄭神婆持寶鏡,宛如精靈的小娃娃虎視眈眈。
“爺…爺。”成言指著還未脫身的五通山君,側首祈望看向老成。
老成忙小跑靠近,說道:“誤會誤會,這位是……”
他的話語還未落下,就被一道略顯清越的聲音接了過去:“這是我們白鹿洞書院的師兄。”
眾人循聲望去。
說話之人正是緩過來的楊慎,大臉盤頂一黑色襆頭,麵色還有殘留著蒼白,笑嗬嗬地拱手道:“臨下山前,山長讓師兄暗中保護我們。”
說著長身作揖道:“多謝師兄!”
馬野麵色古怪,書院不乏妖怪,他怎麼從來不曾聽說有這麼一位師兄。
既然楊師兄如此說,想來就算不是書院師兄,也關係匪淺。加之猿怪曾在船橋前岸搭救他們,於是恭敬行禮,老老實實地叫了一聲‘師兄’。
陸尋頷首,並未開口。
端坐高頭大馬上的雷濟哈哈大笑,朗聲道:“原來是書院的高徒,怪不得武藝騎射樣樣嫻熟。”揮手示意兵士敲響金鉦。
鳴金收兵,打掃戰場。
眾將士長舒一口氣。
大王八就這麼厲害,能掰斷大王八手臂,戰勝青麟倪怪的猿妖得多強?他們實在不想再鬥上一場。
因此,聽到楊慎說的話,每個人心緒都有所舒緩,直到縣尉打圓場才終於放鬆。
……
“師父。”
春雷趕緊奉上一隻黑玉犀牛角。
陳景道長鼓氣吹響,嗚嗚震響能穿透靈魂。
春雷展開一副不知名獸骨卷軸,暗黃斑駁的錦帛繪製十二位凶神惡煞的猖兵,隨著號角的奏響,一位位猖兵鑽入絹帛。
這個動動眼睛,那個擺擺下頜,細微調整著姿勢,最後歸位。
陳道長用金針刺破手指,將血滴在合起的畫卷上,供奉於法壇拜了三拜,插上三柱香。
眼看天色漸晚,雷濟命人安營紮寨,生火做飯,又讓隨軍的醫師好好治療受傷的兵卒和奇人異士。
神婆鄭姑先治了成言。
“謝謝姑奶。”
成言拱手稱謝。
那一箭力道極重,射破甲盾穿了他的肩膀,將他直接釘在地上。
沒想到就被姑奶一治,精靈般的小娃娃吹了吹氣,他的傷口就止住血不疼了,又抹上藥粉,紮繃帶,已感覺不錯。
鄭花半無奈,沒好氣地說道:“要付錢。”
“規矩我都懂。”成言沒心沒肺地笑,其實他看出了姑奶的關心。
那邊李鬆已經從昏迷中蘇醒,一樣是神婆的手筆。
得虧他是紮實破三關的武人,否則大王八的那一拳就要他的命,不過肋骨總要斷幾根,一樣要休養些時日。
躺在篝火旁,火焰映著臉龐紅彤彤的,歎道:“貪心了,脫了甲胄裝財寶,差點把命丟在這兒。”
“還活著就不錯。”馬野接過話茬。
那種情況下,他們隻能相信書院的師弟,成言也確實不負重托,讓他刮目相看。
官軍清掃戰場,將一具具屍體拖出來。
裡麵有縣城的兵卒,也有桃源鄉村民,還有幾頭蝦兵蟹將。
殘肢斷臂,鮮血橫流,“唰”,脫了甲胄的縣城兵士提著水桶潑在地上將血衝走,腥味兒一下子就淡了。
縣裡人的屍首都運上大船,其餘的則就地火化,掩埋,免得出現疫病。
覺明大和尚領著小沙彌挨個超度,念誦渡人往生的經文。
小沙彌麵色煞白,他看到一個兵卒甲胄和血肉板粘在一塊兒,花花綠綠的內臟順著裂縫擠出來,也看到一個張口驚呼卻眼珠灰白的村民,血流儘,乾摧折。
見白骨森斷,截麵血腥,小沙彌不由落下淚。
大和尚沒有安慰,他甚至會主動為屍首合上眼,小沙彌隻能邊哭邊跟著師父念誦經文。
陸尋挑揀著能用的頭顱,隻得兩蝦一蟹和兩個村民,他總不好去問縣裡人的腦袋,那不是情商問題。
那一邊,傳來低低的嗚咽和祈禱,三老爺一一安撫、寬慰,承諾著撫恤和對犧牲士卒家人的優待。
直到黃昏時分,天光見暗。
仿若餘音繞梁般,縈在耳邊的肅殺終於靜了。
篝火熊熊。
熱騰騰的飯食傳出香味兒。
咕嚕。
不知道是誰的肚子雷響。
眾人相視,紛紛動手盛上熱湯。
“他叔,來。”老成把盛滿肉疙瘩的海碗端給陸尋。
陸尋接下,分出一半放在身邊,肩膀上收攏翅膀的夜鷹低頭去啄。灰寶兒趴在碗邊上,大口吃起來。
劍客小口喝著肉湯,沉默寡言像是個舔舐傷口的孤狼。
他們對五通山君的來曆頗有興趣,不過全沒多問,每個人都有秘密,交淺言深是大忌。
倒是覺明大師先開口講起來:“想必諸位對桃源鄉活……,八大王很好奇。”
錢捕頭道:“願聞其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