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晨霧還沒散儘時，宋惜堯已經跟著其其格阿媽往木架上貼牛糞餅了。
新鮮的牛糞帶著青草氣，在她掌心被拍成圓餅，往牆上一貼，邊緣微微翹起來。
蕭朔蹲在旁邊遞稻草，指尖沾著土黃色的印子，卻在她轉身時，悄悄把她耳後的碎發彆到耳後。
“你看那對老夫妻。”
阿媽往遠處努嘴，晨光裡，牧民老頭正把曬好的牛糞餅往推車裡摞。
老太太跟在後麵撿散落的草屑，兩人的影子被朝陽拉得老長，在草地上交疊成一團。
“年輕時他總嫌她貼的牛糞餅不夠圓，她罵他撿的牛糞裡混著石子，現在倒好，一個摞餅一個拾草，不用說話都知道對方要啥。”
宋惜堯手裡的牛糞餅“啪”地貼在木架上，濺了點泥在蕭朔手背上。
他沒躲，反而伸過手來，讓她用草葉擦乾淨。
她的指尖劃過他的掌心，觸到幾道淺痕——是去年幫她摘酸棗時被刺紮的。
當時血珠滾出來，他卻笑著把最大的那顆酸棗塞進她嘴裡，酸得她眯起眼，沒看見他悄悄吮了吮傷口。
“中午要下雨。”
蕭朔忽然抬頭看天，雲層在東邊堆得厚厚的，像浸了水的棉絮。
他起身往蒙古包走，回來時手裡拎著兩捆麻繩：“把昨天洗的氈子再捆緊點。”
他們的氈子晾在晾衣繩上，是宋惜堯染的靛藍色，上麵繡著兩朵歪歪扭扭的格桑花。
蕭朔踮腳把繩子往高處係，她站在下麵托著氈子，鼻尖幾乎蹭到他的腰腹，聞到他身上的皂角味。
是她喜歡的老牌子，泡沫細膩，曬過太陽後帶著點清苦的香。
風卷著氈子鼓起來，他忽然伸手圈住她，兩人在晃動的影子裡撞了下額頭。
“昨晚你說想吃奶嚼口。”
他低頭時，睫毛掃過她的臉頰：“阿媽說要等晾好的鮮奶結了皮，現在去看看？”
銅盆裡的鮮奶果然結了層厚皮，像凝固的月光。
宋惜堯用木勺輕輕劃開，奶皮卷起來，帶著清甜的奶香。
她舀起一勺遞到蕭朔嘴邊，他卻偏頭讓她先嘗，奶漬沾在她嘴角，他伸手用指腹擦掉，指尖帶著點涼。
遠處傳來其其格阿媽的笑罵聲，原來老頭把曬好的牛糞餅擺錯了方向。
老太太正用掃帚輕輕打他的背，掃帚梢掃過他的衣角，卻把掉在地上的餅撿起來，拍掉灰放進推車裡。
雨點子落下來時，他們正把最後一塊氈子收進蒙古包。
蕭朔的肩膀濕了大半，卻把她護在懷裡，讓她隻沾了點潮氣。
銅爐裡的牛糞火劈啪響，他找了塊乾布給她擦頭發，動作慢得像在打理易碎的瓷器。
她想起早上晾氈子時，他偷偷把她的那雙藍布鞋挪到屋簷下。
自己的黑布鞋卻留在雨裡，現在正滴滴答答往下淌水。
“其其格阿媽說，好夫妻就像這繩上的影子。”
宋惜堯往爐子裡添了塊牛糞，火苗舔著爐壁，映得兩人的臉忽明忽暗：“你動，我也動，纏纏綿綿的，分不開。”
蕭朔沒說話，隻是把她的手拽到爐邊烤。
她的指關節有點紅，是貼牛糞餅時沾了潮氣，他用掌心裹住，慢慢焐著。
雨聲敲在蒙古包的帆布上，像誰在外麵彈著琴。
他們的影子在牆上依偎著，隨著火光輕輕搖晃，像兩株纏在一起的草，根在土裡，葉在風裡，卻始終朝著同一個方向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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