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漫長而沉悶。頭等廂的旅客非富即貴,大多矜持而疏離,偶爾有目光掃過龍二和容貌出色的穆晚秋,帶著探究與審視。龍二大多時間閉目養神,實則耳聽八方,留意著車廂內外的任何異常動靜。阿豹等人則輪流警戒,確保安全。
期間經過幾個大站,上下旅客,時有日本兵和偽軍上車檢查證件和行李,氣氛緊張。每次,龍二都主動出示藤田和憲兵隊開具的特彆通行證,態度不卑不亢。證件顯然起到了作用,檢查的士兵態度雖然依舊倨傲,但並未過多刁難。
一次,在某個樞紐站停車時,隔壁包廂傳來一陣騷動和哭喊聲,似乎是偽警察在強行抓夫或是勒索錢財。晚秋嚇得臉色發白,下意識地靠向龍二。龍二握緊了她的手,眼神冰冷地瞥了一眼包廂門,阿豹立刻會意,悄無聲息地靠近門邊,手按在了腰間的暗器上。所幸騷動很快平息,並未波及到他們這邊。
“這世道……”晚秋驚魂未定,低聲道。
“弱肉強食,自古皆然。”龍二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所以要讓自己變得更強,才能活下去,保護好想保護的人。”
他的話像一顆石子投入晚秋心湖。她抬頭看著龍二堅毅的側臉,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選擇的這個男人,並非隻有表麵的圓滑與算計,在那深處,藏著一種在亂世中掙紮求存的強大力量和……或許她自己都未曾完全理解的複雜心思。
入夜後,列車在廣袤的華北平原上隆隆前行。窗外漆黑一片,隻有偶爾閃過的零星燈火,如同鬼火般飄忽。
包廂裡,晚秋因為白日的驚嚇和旅途勞頓,終於靠在龍二肩頭沉沉睡去,隻是睡得並不安穩,睫毛不時顫動。龍二輕輕調整姿勢,讓她靠得更舒服些,自己則依舊保持著警惕。
他望著窗外無邊的黑暗,思緒飄遠。沈陽,那座關外的重鎮,等待他的將是怎樣的局麵?於秀凝、陳明,吳敬中口中的“老部下”,是否真的可靠?關東軍、滿鐵、地方勢力……那裡的水,隻怕比津塘更深、更渾。
更重要的是,他此行肩負著打通並鞏固東北津塘國統區秘密通道的重任。這不僅是條財路,未來更可能成為傳遞情報、甚至影響戰局的生命線。每一步都不能走錯。
第二天午後,列車終於駛過山海關,正式進入了所謂的“滿洲國”地界。
氣氛陡然變得更加壓抑。站台上的警察和憲兵換成了關東軍和偽滿軍警,盤查更加嚴格,對“滿洲國”居民和關內來的“中國人”態度極其粗暴。日語和生硬的“國語”(日語影響的漢語)廣播交替響起,充斥著“日滿親善”、“王道樂土”的虛偽宣傳。
龍二注意到,晚秋在看到一名偽滿警察用槍托毆打一個不慎掉落行李的老年旅客時,身體明顯顫抖了一下,緊緊咬住了嘴唇。他伸出手,覆蓋在她冰涼的手背上,無聲地傳遞著力量。
“我們快到了。”他低聲道。
穆晚秋點了點頭,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表情恢複平靜。她知道,從踏上這片土地開始,她必須更加堅強,不能給龍二添麻煩。
列車最終在一聲疲憊的汽笛聲中,緩緩駛入了沈陽站。
站台更加龐大,也更加混亂。各式人等穿梭不息,穿著和服的日本僑民、西裝革履的滿鐵職員、長袍馬褂的中國商人、衣衫襤褸的苦力……構成了一幅光怪陸離而又等級森嚴的殖民地圖景。空氣寒冷乾燥,與津塘的濕熱截然不同。
龍二護著晚秋走下火車,阿豹等人迅速提著行李跟上,警惕地環視四周。
按照預先的約定,他們應該在這裡與於秀凝和陳明派來接站的人碰頭。龍二目光銳利地掃視著接站的人群,尋找著約定的暗號——一個手持當天《盛京時報》、頭戴棕色鴨舌帽的中年男子。
很快,他在人群邊緣發現了目標。對方也看到了他們,尤其是氣質不凡的龍二和穆晚秋,立刻快步迎了上來。
“請問,是津塘來的龍先生嗎?”男子壓低聲音,用帶著東北口音的漢語問道,同時看似不經意地晃了晃手中的報紙。
“正是。”龍二微微頷首,目光掃過對方的臉,是個麵貌普通、陰陽頭、眼神精明的漢子。
“小的姓王,彆人都叫我棒槌,是於老大和我們陳老板派來的,車已經在外麵備好了。”王姓男子恭敬地說道,同時示意身後兩個穿著短褂的漢子過來幫忙拿行李。
於老大!於秀凝在前,陳老板,陳明在後。看來現在陳明已經被於秀凝狠狠拿捏了,不知道這倆人什麼時候會結婚....
龍二沒有立刻動身,看似隨意地問道:“於老大和陳老板近來可好?”
“托您的福,都好。於小姐特意吩咐,一定要安排好龍先生和夫人的住處,她在‘福滿樓’訂了包間,晚上為您二位接風洗塵。”王姓男子對答如流,提到了“福滿樓”這個接頭的第二步確認信息。
暗號對上,龍二心中稍定,點了點頭:“有勞了。”
一行人隨著王姓男子走出嘈雜的車站。站外,一輛黑色的福特轎車早已等候多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