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車在夜色中悄然駛離廢棄碼頭,龍二坐在副駕駛座上,閉目養神,腦中卻飛速運轉。
安德森的試探在他意料之中。美國人貪得無厭,既想賺錢,又想獲取情報,甚至可能想將他發展成情報來源。他必須牢牢守住底線,隻做“買賣”,絕不能涉足敏感情報領域,那將是取死之道。好在,目前巨大的利益足以讓安德森和他背後的人暫時滿足。
車子沒有直接回龍二的宅邸,而是繞了幾圈,確認無人跟蹤後,駛向了紀香會社的後門。
紀香似乎早已料到他會來,穿著睡袍在茶室等候,見他眉宇間帶著一絲疲憊,便默默為他斟上一杯熱茶。
“事情還順利嗎?”紀香輕聲問道,沒有具體指哪件事,但她知道龍二今晚有“重要交易”。
“還算順利。”龍二接過茶杯,溫熱瓷壁熨貼著掌心,帶來一絲安定,“美國人胃口越來越大,不過暫時還能滿足。”
紀香點點頭,她從不過多追問生意細節,隻是提供一處可以放鬆的港灣。“晚秋妹妹今天來找過我,問了些會社賬目的事情,她很聰明,學得很快。”
提到穆晚秋,龍二神色柔和了些許。“讓她跟你學學也好,總比整天悶在家裡胡思亂想強。”他頓了頓,看向紀香,“最近外麵不太平,你自己也多小心。中島芳子那邊……沒找麻煩吧?”
紀香微微一笑說道:“她如今忙著整合航運公司,拉攏各方勢力,暫時還顧不上我這個小角色。不過,她似乎對袁三海和李鶴翔最近撈過界的行為頗為不滿,可能……又要有什麼動作了。”
龍二眼神一凝。中島芳子要動李鶴翔和袁三海?
這倒是個值得注意的消息。那兩人近來確實有些忘乎所以,清洗了自己團隊的反對派,又仗著在接收行動中出了力,撈取好處時手腳越來越不乾淨,甚至開始觸碰一些被中島芳子視為禁臠的產業。
“讓他們狗咬狗去吧。”龍二淡淡道,“我們坐山觀虎鬥即可。”他需要那兩人吸引火力,但若他們真的被中島芳子收拾掉,他也得提前做好準備,接手他們空出來的地盤和勢力。
紀香拉著龍二的手,走到休息室問道:“龍二君,最近很累吧。我幫你放鬆一下....”
“好啊。”龍二捏了一下紀香的下巴
“請多多指教。”紀香說出日語,眼波流轉,媚態儘顯......
在紀香這裡稍作休憩,龍二便起身離開。他不能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
回到家中,已是深夜。穆晚秋竟還未睡,在客廳裡等著他,桌上還放著幾本賬冊。
“先生,你回來了。”晚秋迎上來,幫他脫下外套,聞到一絲淡淡的、屬於紀香會社的熏香氣味,她撇了撇嘴,但很快恢複如常,“紀香又伺候你了……”
“今天是去給她送藥品,所以沒叫上你,你不高興啊。”
“哎呀,先生,你倆怎麼著壞。”
“你不喜歡啊。”
“不喜歡。”
“不是吧,上次你挺....。”
“不要說了,真羞人。”
“是真刺激吧.....”
“哎呀,你壞死了....”
晚秋運動完,喘息著躺在龍二懷裡說道:“我看了紀香會長給的賬本,有些地方不太明白……”
龍二摸了摸她在略顯單薄的身影和努力認真的神情,心中微微一軟。把她往懷裡緊了緊,溫聲道:“不要這麼累,隻是讓你散心,有事做,彆累傷眼睛。有什麼不明白的,明天我讓阿豹找專業的賬房先生教你。”
“我不想什麼都靠彆人,”晚秋抬起頭,眼神堅定,“我想能幫到先生,哪怕隻是一點點。”
龍二看著她眼中清晰可見的依賴和努力,沉默片刻,拍了拍她的手:“好,那也明天再學。你休息休息,我還有些事要處理。”
安撫好晚秋,龍二臉上的溫和漸漸褪去。
他走到書桌前,拿起阿豹傍晚時送來的、關於佟書文的最新報告。
報告顯示,佟書文在碼頭倉庫工作“認真踏實”,與工友相處“融洽”,甚至還在休息時教幾個識字的工友寫自己的名字。一切看起來都那麼正常,正常得讓人挑不出毛病。
然而,曾銘的一個夥計卻去了碼頭倉庫幾次,雖說是去提貨,但是每次都和佟書文隱蔽的天。
“紅票……果然是他們。”龍二低聲自語,語氣中聽不出是釋然還是更深的憂慮。“總好過是軍統或者中統那些隻會內鬥的蠢貨。”
這個判斷並非憑空而來。曾銘的身份,龍二早已通過多次觀察和秘密渠道有所猜測,那個看似普通的記者,身上有著地下工作者特有的謹慎和敏銳。如今他的夥計與佟書文接觸,幾乎坐實了佟書文的來路。
師父一家,恐怕也早已心向紅票,至少是受到了深刻的影響。
以師父佟老爺子那剛正不阿、嫉惡如仇的性子,對國民政府的腐敗無能早已深惡痛絕,在民族大義麵前,選擇支持堅決抗日的紅票,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大師兄佟書義性子剛烈,差點對偽軍動手,被師父鎖在家裡,恐怕也不僅僅是怕他惹事,更深層的原因,或許是怕他暴露了與紅票的聯係。
小師弟書文,這個他看著長大的孩子,不再是那個單純懵懂的少年,他已經走上了那條充滿危險卻也承載著希望的道路。
龍二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出師父嚴厲卻又不失慈祥的麵容,師母溫柔的叮嚀,大師兄憨厚耿直的笑容,還有小師弟書文小時候跟在自己屁股後麵“二師兄、二師兄”叫個不停的樣子……
親情、師門情誼與殘酷的現實交織在一起,讓他心頭沉重。
他理解師父和書文的選擇,甚至內心深處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欣慰。在這片苦難深重的土地上,終究還有人不甘沉淪,在用自己的方式抗爭。
但理解歸理解,他自身的處境卻因此變得更加凶險。
書文是紅票派來的潛伏人員,目標很可能就是自己這個“身居高位”的二師兄。他們想知道什麼?是自己真實的立場?是日本人的情報?還是自己掌控的走私渠道?
無論哪一樣,書文一旦暴露,都是萬劫不複。
特高科的吉田像條獵犬一樣時刻盯著自己,中島芳子看似合作實則監控,藤田的信任也建立在利益和掌控的基礎上。隻要自己露出一絲破綻,立刻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而書文,這個隻有一腔熱情的小師弟,在龍潭虎穴中潛伏,如同走鋼絲,稍有不慎,不僅他自己會犧牲,更會牽連自己和整個師門,甚至破壞紅票在津塘的地下組織。
必須保住書文!也必須保住師門!
但這個“保”,該如何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