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淒厲扭曲的龍吟,如同投入死寂深潭的石子,雖隻激起瞬息漣漪,卻徹底改變了碧波殿內凝固的氛圍。莫寧與瀾藍皆非庸手,那聲音中蘊含的痛苦與不祥絕非錯覺,尤其可能源自龍宮最深處的閉關禁地,這讓本就詭譎的局勢更蒙上了一層濃重的陰影。
殿外巡邏守衛的頻率明顯加快,水流中傳遞的神識掃視也變得更為密集和焦躁,仿佛無形的網正在收緊。然而,預料中的盤查或質問並未到來,龍宮高層對此異響保持了詭異的沉默,仿佛那一聲絕望的嘶鳴從未存在過。
這種刻意的平靜,反而更像暴風雨前的死寂。
次日清晨,這種壓抑的平靜被打破。來的並非四位太子中的任何一位,而是一位身著深紫官袍、麵無表情的內侍總管。他傳達了一道簡潔而冰冷的旨意:鑒於龍王陛下仍在靜養,交割事宜由四位太子共議裁定,宣陰詔司使者攜龍珠前往“共議殿”。
共議殿,名雖為“共議”,實則乃是龍宮內部用於重大事務辯論、乃至角力的場所。將龍珠交割此等涉及古老契約之事置於此地,其意味不言自明——龍珠已不再是簡單的歸還物,而是成了權力天平上一顆至關重要的籌碼。
莫寧與瀾藍對視一眼,皆知此行絕非交割那般簡單。
共議殿格局與淵正殿的莊嚴肅穆不同,更顯開闊,呈環形布局,四根巨大的盤龍柱分立四方,支撐起穹頂。中央是一片略微下沉的廣闊區域,地麵以玄黑晶石鋪就,光滑如鏡,倒映著上方晃動的人影,仿佛深不見底的幽潭。四位太子的座席分列東西南北,居高臨下,如同四位審視角鬥場的君王。
當莫寧與瀾藍步入殿中時,立刻感受到四道截然不同、卻同樣沉重的目光壓迫而來。
大太子滄溟依舊歪靠在他的珊瑚寶座上,衣著華麗招搖,指尖把玩著一串流光溢彩的珍珠,看到瀾藍進來,眼中閃過毫不掩飾的貪婪與勢在必得,嘴角噙著一絲令人不適的笑意,仿佛在看即將到手的獵物。昨日受挫似乎並未讓他收斂,反而激起了更強烈的占有欲。
二太子滄漩坐姿筆挺如鬆,身著暗沉鱗甲,麵色冷硬,目光如鷹隼般銳利,牢牢鎖定在莫寧身上,那其中蘊含的審視與敵意幾乎化為實質。他身側站著那位女軍師敖青心,正低聲與他快速說著什麼,顯然在最後調整策略。
三太子滄昱顯得有些坐立不安,眼神在瀾藍和幾位兄長之間遊移,帶著顯而易見的擔憂和幾分茫然,似乎還沒完全搞清楚狀況,又或是為他想象中的“公平”未能實現而焦慮。
四太子滄玨的位置最是巧妙,既不突出也不隱蔽,他神色平和,甚至對莫寧二人微微頷首示意,仿佛昨日送去關懷的友善鄰居。但他那雙深邃的眼眸中,平靜之下卻仿佛隱藏著整個深海的漩渦,令人無法看透。
內侍總管上前,尖細的聲音打破沉默:“奉旨,陰詔司使者呈驗龍珠,四位太子殿下共議接收事宜。”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瀾藍……以及她身邊那個由陰沉木打造、刻滿封印符文的狹長木匣上。
瀾藍上前一步,並未立刻打開木匣,而是朗聲道:“龍珠在此,陰詔司使命已達。請四位殿下依契約,請出龍王陛下回執符文,完成交割。”
她再次強調了規則,直接將問題核心拋回給對方。
“哼,龍珠真假未辨,效用未知,急著要回執符文作甚?”二太子滄漩率先開口,聲音冷硬,“誰知道你們陰詔司護送途中,是否動了什麼手腳?亦或是這龍珠本身,就已受損?”他此言一出,立刻得到了幾位明顯屬於他派係的老臣將領的附和。
“二弟未免太過謹慎。”大太子滄溟懶洋洋地接口,目光卻黏在瀾藍身上,“瀾藍姑娘一路辛苦,豈會出差錯?不過這龍珠嘛……確實需好好查驗。聽聞瓔魚族血脈與此珠有舊契,不如……就由瀾藍姑娘親自演示一番其威能,也讓諸位開開眼界,如何?”他語氣輕佻,將查驗之事說得如同歌舞表演,其心可誅。
瀾藍麵色冰寒:“龍珠乃璃淵鎮海之寶,非是玩物。其威能豈可隨意演示?大太子殿下說笑了。”
“是不是說笑,試過才知道。”滄溟笑容不變,眼神卻冷了下來,“還是說,你這罪裔之身,根本無法驅動此珠,甚至……早已將其調包?”
這指控極為惡毒。
“大哥!”三太子滄昱忍不住出聲,“你怎麼能這樣憑空汙蔑人!”
“三弟,朝議之地,休得喧嘩!”滄漩冷聲斥責。
滄昱氣得臉色發紅,卻被他身後一位始終沉默不語、看似謀士的老者輕輕拉了下衣袖,遞過一個眼神,他這才不甘地閉上嘴,憤憤坐下。
莫寧冷眼旁觀,將這混亂的局勢儘收眼底。滄溟的貪婪無恥,滄漩的咄咄逼人,滄昱的無力天真,以及……滄玨那始終隔岸觀火般的沉默。
就在爭吵看似要升級之際,四太子滄玨終於緩緩開口,聲音溫和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瞬間壓下了場中的嘈雜:“大哥、二哥,稍安勿躁。查驗龍珠真偽自是應當,但強逼瀾藍姑娘演示確有不妥。依我看,不如請出宗正堂的‘鑒海寶鏡’,此鏡能照萬物本源,龍珠若真,必顯異象,如此既可驗明正身,又不傷和氣,更無損龍珠威儀,諸位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