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皇定下的三日之期,如同懸於璃淵龍宮之上的無形鍘刀。表麵的雷霆震怒雖壓製了沸反盈天的廝殺,但深埋於琉璃碧瓦下的汙血與仇恨,卻在這短暫的死寂裡加速發酵,散發出更令人窒息的腐臭。
莫寧三人剛離了那威壓沉沉的淵寂殿,一道淡青色的傳訊符籙便如識途靈魚般,悄無聲息地繞開所有巡邏衛隊,精準地浮現在瀾藍麵前。
符籙之上,水紋勾勒出一行小字,清冷克製,卻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鎮海令使,舊事如鏡,裂痕尤存。若欲補全,請於‘碎鏡潭’一晤。——敖青心。”
瀾藍指尖觸及那符籙,感受著其上屬於二太子一係特有的、帶著軍陣煞氣的微弱水元波動,她看向莫寧,眸中深藍湧動,是壓抑的迫切與警惕。
“我去。”瀾藍的聲音很輕,卻斬釘截鐵。鏡海之叛,家族血仇,太子死因,所有線索都如同破碎的鏡片,而敖青心手中,或許正握著最關鍵的那幾塊。
莫寧頷首,並無阻攔:“小心有詐。我與阿橙蘿另有他事。”他的目光已轉向龍宮西北角,那片曾被蜃晦霧氣籠罩的區域。“海析彆院”的波動雖已平複,但殘留下的蜃氣與死寂,卻像黑暗中的燈塔,指引著嗜血的蝠鱝。
瀾藍身影化作一道淡藍水痕,悄無聲息地融入廊柱陰影,向著宮中更為偏僻的“碎鏡潭”方向而去。
莫寧則與阿橙蘿對視一眼,無需多言,兩人身形如鬼魅飄忽,避開複蘇後明顯加強、卻依舊透著幾分惶然無序的巡邏網,直撲海析彆院。
彆院之外,昨日敖青心與蜃晦交鋒的痕跡已被匆忙抹去,但空氣中仍殘留著幻術被強行撕裂後的焦灼感,以及一絲極淡卻無比精純的蜃龍血脈氣息,混雜著令人不安的枯萎與衰敗。
院門洞開,猶如巨獸死亡後敞開的口腔,內裡寂靜得可怕。昔日精巧的亭台樓閣大多完好,卻蒙上了一層詭異的灰敗,仿佛所有的色彩與生機都被某種東西抽乾了。
阿橙蘿鼻翼微動,指尖一縷七彩蠱絲探出,在空中顫了顫:“唔……抽髓吸元,好狠的手段。那老蜃蟲怕是吃了個半飽。”
莫寧麵無表情,幽冥死氣如觸須般自他腳下蔓延開來,感知著院中一切生機。死寂,一片死寂。除了……
他目光陡然銳利,射向庭院最深處的假山陰影。“那邊。”
兩人悄無聲息地掠去。假山背後,一個身著影鱗衛服飾的身影伏倒在地,早已氣絕,身體乾癟,仿佛死了數月。而在他的身下,竟掩蓋著一處極其隱秘的暗道入口,一股微弱、斷斷續續、帶著蜃氣卻無比虛弱的生機正從下方滲出。
莫寧一掌拂開屍體,露出下方僅容一人通過的狹窄階梯,陰寒潮濕的腐氣撲麵而來。
“嘖,老鼠洞。”阿橙蘿撇嘴,卻毫不猶豫地彈出一隻散發瑩瑩白光的蠱蟲先行探路。
階梯向下延伸不遠,便是一間狹小的密室。室內空無一物,唯有角落蜷縮著一個人影。
那人影衣衫襤褸,遍體鱗傷,原本應華貴的衣料被乾涸的血汙和莫名的黏液浸透。他呼吸微弱,麵色灰敗如陶土,周身原本應氤氳流轉的蜃龍之氣變得散亂稀薄,仿佛隨時會徹底熄滅。最可怕的是他心口處,一個詭異的、如同被某種貝類啃噬出的傷口赫然在目,雖不再流血,卻不斷散發著枯萎死寂的氣息,仍在緩慢吞噬他的生機。
正是四太子,滄玨。
聽到動靜,他極其艱難地抬起頭,原本俊朗的麵容因痛苦和虛弱而扭曲,眼神渙散,但當看清來者是莫寧和阿橙蘿時,那渙散的眼中竟猛地爆發出一點近乎癲狂的、夾雜著絕望與最後希冀的光。
“是……是你們……”他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陰詔司……好……好……殺了我……或者……救我……”
莫寧蹲下身,冰冷的目光掃過他的心口傷口:“蜃晦做的?”
“嗬……嗬嗬……”滄玨發出斷續而慘烈的低笑,“合作?與虎謀皮……他想要的……從來就不是從龍之功……是我這身……令他垂涎的血脈本源……”
阿橙蘿已經蹲在一旁,指尖蠱絲探出,纏繞在滄玨手腕與心口傷口處,細細感知,眉頭越皺越緊:“傷及本源,心脈幾乎被蛀空,還能吊著一口氣,四殿下命倒是挺硬。不過這蝕元蠱毒……有點意思,像是專門針對蜃龍血脈的。”
“救他。”莫寧的命令簡潔直接。一個活著的、對蜃晦充滿仇恨的滄玨,比一具屍體有價值得多。
“麻煩死了……”阿橙蘿嘴上抱怨,動作卻絲毫不慢。她袖中飛出一個巴掌大的朱紅色蠱盅,盅蓋開啟,內裡並非活物,而是一團不斷蠕動、閃爍著珍珠光澤的膠質液體。
“算你運氣好,姐姐我剛從老龍皇身上練手回來,對這蝕元蠱毒正熱乎著呢。”她指尖牽引,那團珍珠色的膠質緩緩覆蓋上滄玨心口的恐怖傷口,“蜃龍之軀,虛實相生,本源虧損,需以‘虛元蠱’補之……忍著點,比死還痛。”
話音未落,滄玨猛地瞪大了眼睛,全身劇烈痙攣,脖頸青筋暴起,發出一聲被死死壓在喉嚨深處的、非人的慘嚎。那珍珠色的膠質仿佛活物般鑽入他的傷口,與那些枯萎死寂的蝕元蠱毒瘋狂互相吞噬、融合,過程猶如萬蟻噬心,刮骨洗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