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殿偏殿,空氣裡彌漫著濃重的藥石氣與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赤媛妃躺在榻上,麵色依舊蒼白,但呼吸已趨於平穩,不再是那般油儘燈枯的慘淡。她心口處那猙獰的傷口被一層珍珠色的膠質物覆蓋,正極其緩慢地汲取著周圍水元靈氣,修複著受損的本源。
阿橙蘿收回探出的蠱絲,擦了擦額角的細汗,長籲一口氣:“總算把這口氣吊回來了。老姐姐這身子骨,真是比萬年珊瑚還脆,下次可彆再玩這麼大啦。”她語調依舊嬌俏,卻帶著幾分真實的疲憊。
瀾藍遞過一盞溫熱的、散發著寧神清氣的靈液,輕聲道:“辛苦姐姐了。”這幾日並肩作戰,共同應對龍王與蜃晦的威壓,兩人之間那層因身份立場而存在的隔閡似乎薄了些許,這聲“姐姐”叫得也自然了許多。
阿橙蘿接過靈液一飲而儘,眨眨眼:“瀾藍妹妹倒是知道心疼人了。”
瀾藍無奈搖頭,目光轉向守在窗邊,如同一尊沉默石雕的莫寧。自他將赤媛妃救回,並得知那層匪夷所思的關係後,他便一直維持著這個姿勢,周身的氣息比往日更加冰寒難測,那雙向來死寂的眼底,此刻卻如同暗流洶湧的海淵。
母親的模樣在他腦中從未如此清晰過。當初,他的母親讓他修習“寂滅劍心”,為了對抗那可笑的九刃劍詛咒,近乎於嚴苛地對待他,他根本沒有想過,原來還可以有像赤媛這樣能夠對他這樣親切的。
他從未想過,在這深海龍宮之中,竟還藏著母親的一位結義姐妹!這份突如其來的“親情”,像一根尖銳的冰刺,猝不及防地紮入他早已冰封的情感深處,帶來一陣陌生而劇烈的刺痛與……茫然。
他該恨這龍宮的一切,包括這個與母親有舊的妃子。可偏偏是她,在瀕死之際流露出的真切關懷,喚起了他心底最深的眷戀與痛楚。
“小寧兒……”榻上的赤媛妃發出微弱的呢喃,緩緩睜開了眼睛。她第一眼便看到了窗邊的莫寧,那雙經曆過無儘風波與痛苦的眸子裡,瞬間漾起一絲微弱卻真實的光彩。
莫寧身體幾不可查地僵了一下,沒有回頭,也沒有應答。
赤媛妃卻不以為意,掙紮著想坐起來,瀾藍連忙上前攙扶。
“我……我睡了多久?”她聲音依舊沙啞,卻有了些力氣。
“不久,但足夠丞相府那邊收到風聲了。”阿橙蘿歪著頭,側耳傾聽著殿外遠處傳來的細微動靜,“喏,說曹操,曹操到。好大的排場呢。”
話音未落,碧波殿外便傳來一陣沉穩而透著不容置疑意味的腳步聲,以及侍衛試圖阻攔的低喝:“丞相大人,此處乃陰詔司客居之所,未有陛下旨意……”
“本相奉旨協理宮務,巡查安危,何處去不得?讓開!”一個蒼老卻威嚴十足的聲音響起,帶著久居上位的壓迫感。
殿門被毫不客氣地推開。
丞相滄圖緩步而入。他今日未著官袍,而是一身暗紫色的常服,卻依舊顯得氣勢逼人。他身後跟著八名氣息沉凝、眼神銳利的陵魚親衛,瞬間將並不寬敞的偏殿擠得滿滿當當。
滄圖的目光如鷹隼般掃過殿內,首先落在阿橙蘿和瀾藍身上,帶著審視與毫不掩飾的疏離,最後,定格在榻上的赤媛妃身上!
當看清那張雖然蒼白卻分明清醒著的臉時,滄圖那向來古井無波的麵容上,控製不住地浮現出極度震驚與難以置信的神色!雖然他立刻強行壓下,但那瞬間的失態,已落入在場所有人眼中。
他得到的消息,分明是赤媛妃重傷瀕死,下落不明!怎會……怎會好端端地出現在陰詔司的居所?!
“赤媛妃娘娘?”滄圖迅速調整表情,換上恰到好處的驚訝與關切,“您怎會在此?老臣聽聞您身體不適,正憂心不已,四處尋訪……”
赤媛妃靠在瀾藍臂彎裡,抬起眼,看著滄圖,嘴角勾起一絲極淡、卻冰冷刺骨的弧度:“有勞丞相掛心了。本宮命大,僥幸未死,得陰詔司幾位令使相助,暫借此地休養。丞相如此興師動眾前來,是……擔心本宮死了,還是擔心本宮沒死透?”
這話可謂尖銳至極,毫不留情!
滄圖麵色一沉,語氣也冷了下來:“娘娘這是何意?老臣一片忠心,天地可鑒。隻是此地簡陋,又乃外客居所,實在不宜娘娘鳳體休養。不若由老臣護送娘娘回赤鱬宮,加派守衛,以確保娘娘安危。”他這話看似關心,實則是要強行將赤媛妃控製起來!
“回赤鱬宮?”赤媛妃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裡充滿了無儘的悲涼與嘲諷,“回去做什麼?等著被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怪物再次拖走?還是等著丞相您……再來‘探望’一次?”
她目光陡然銳利起來,如同淬毒的匕首,直刺滄圖:“滄圖,收起你這套假仁假義!你我心裡都清楚,這些年,這璃淵龍宮底下到底埋了多少肮臟事!當年滄泓兄長是怎麼倒台的?那些所謂的‘證據’又是如何‘恰到好處’地出現的?你在這其中,又扮演了什麼角色?!”
滄圖臉色終於徹底變了,厲聲喝道:“娘娘!您重傷未愈,神誌不清,休要胡言亂語!詆毀先王,誣陷重臣,可是重罪!”他周身散發出強大的威壓,試圖迫使赤媛妃閉嘴。
然而,一股更加冰冷、更加死寂的氣息驟然從窗邊彌漫開來,如同無形的屏障,輕易地將滄圖的威壓抵消於無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