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苦雙手接過,像捧一道聖旨,笑得眼角堆起細紋:“當歸三錢、炒白術四錢、白芍五錢……”她識字不多,卻偏要把每一味藥名都念出聲,仿佛念一遍,病就好一分。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李德穗回來了,身後還跟著一個男子。
那人約莫四十出頭,身量不高,瘦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折,卻偏偏穿著一件過於寬大的靛青直裰,空蕩蕩地掛在身上。
想來此人便是武把總。
且駭人的是他的臉:牙關緊咬,嘴角扯出一抹詭異的苦笑,脖頸後仰,脊背反弓,像一張拉滿的弓弦,隨時會“啪”地斷裂。
周婉兒心頭一凜:破傷風!
她忙擱筆起身,垂手立在案旁,囚犯的身份提醒她不可逾矩。
李德穗掃了一眼屋內,目光在藥方上略作停留,卻什麼也沒說。
她自顧自走到案後坐下,雙腿交疊,手肘撐著扶手,指尖輕叩桌麵,發出“篤篤”的輕響,像在數誰的死期。
良久,她才抬起下巴,指了指男子對周婉兒淡淡吩咐:“給他也瞧瞧。”
那男子聞言,想點頭向周婉兒致意,卻因頸背強直,隻能微微動了動下頜。
周婉兒上前,一手托住他的後腦,另一手按在他腰眼,稍一用力,男子便“嘶”地倒吸冷氣,渾身肌肉如鐵,條條繃緊。
“疼得很?”周婉兒問。
男子不語,隻用鼻音“嗯”了一聲。
她讓他轉身,撩起後背衣衫。
昏黃燈光下,隻見那副瘦骨嶙峋的脊背上,布滿縱橫交錯的疤痕,或隆起如蚯蚓,或凹陷似溝壑,顏色暗紅發紫,顯然是刀傷。
周婉兒倒吸一口涼氣:“這是……刀砍的?”
男子放下衣擺,點頭,動作僵硬得像生鏽的門軸。
“何時受傷?”
“一年前。”他說話像擠牙膏,能省則省。
“可曾用酒或鹽水清洗過傷口?”周婉兒追問。
男子神情驟然扭曲,仿佛有人拿鈍刀在他骨縫裡剜。
半晌,他搖了搖頭,赤紅的眼裡浮起一層灰翳。
李德穗始終坐在案後,指尖一下一下敲著桌麵,冷眼旁觀,並無一絲關切之意,仿佛眼前的人並非她的丈夫,而是一件待價而沽的貨物。
周婉兒心頭疑雲漸濃:哪有夫妻如此生疏的?
但眼下並非她刨根問底的時候,也無此必要。
她讓男子張口,見舌苔黃厚;再搭脈,脈弦緊而數。
望聞問切,條條指向破傷風——風毒入裡,筋脈拘急。
李德穗唇角微不可察地一挑:“能治好嗎?”
周婉兒垂首,聲音不高卻篤定:“三分命,七分藥,若再拖下去,神仙難救。”
李德穗沉吟片刻,忽而抬眼,目光像兩枚冰錐釘在周婉兒臉上。
“那便試試吧,治好了,自有你的好處;治不好……”她頓了頓,指尖在公案上輕輕一彈,“牢城營裡正缺個試毒的。”
周婉兒略微一笑:“我明白。”
屋外,風掠過窄巷,發出尖利的哨音。
檀香已儘,最後一縷青煙在空中掙紮片刻,終被黑暗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