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啞婆眯眼湊近,指尖在“四十萬兩”上摩挲,隨即搖頭——看得出來,她顯然是在隨意點畫。
這些日子,啞婆的精神狀態明顯不好,這一點被周婉兒注意到了,方才那一問隻是試探,果然不太正常。
隻見啞婆抬手胡亂比劃著,先用雙手合十作“拜佛”狀,後又伸出兩指比出“走路”的姿勢,最後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嚨。
婉兒明白——啞婆忘不了劉家大公子劉珩給她造成的傷害。
中元節一到,天氣明顯轉涼,啞婆明顯有些瑟縮,婉兒心疼她,便讓阿苦端來溫熱的水來給她泡腳。
啞婆低頭啜飲,蒸汽蒙住她渾濁的眼,也遮住了所有可能藏在皺紋裡的往事。
啞婆的嘴張了張,隻剩黑洞洞的口,舌頭齊根而斷的疤在燈下泛著紫。
她忽然扯開自己衣襟,露出鎖骨下一片褐斑——是舊燙傷。
“該死的劉珩!”周婉兒看著啞婆,默然低喃,“他給啞婆留下的心理陰影實在太大。”
“什麼影?”阿苦疑惑的問周婉兒,“方才小姐你嘀咕什麼?”
“沒什麼,水涼了,”周婉兒捋了一下吹亂的頭發,“送啞婆歇息去吧!”
燈芯“啪”地爆花,婉兒取來琉璃鎮紙,壓平兩頁賬紙,舉至火前逆光——
光透紙背,纖維如冰裂。
兩頁數字自錯開處,微微有一行字影,婉兒再點一盞燈,光線一亮,字跡方清晰:
“大悅二十年四月,白雲庵地宮,鑄佛像,熔‘鎮國’二字,用金十萬兩。”
“白雲庵?地宮?”
“鎮國”二字一出,周婉兒更覺後頸汗毛齊豎——
本朝律:私鑄鎮國器,是為謀大逆,當誅九族。
這裡麵不僅有貪墨,還有謀逆?
她放下鎮紙,指背被火烤得發紅,卻感覺不到燙,隻覺冷……
“看來這白雲庵不簡單呐!”她喃喃,聲音像從深井裡浮起。
更鼓三響,窗外的雨又密了些。
周婉兒翻開太後賬簿扉頁,對著燈側視——
紙麵隱有暗紅印,鳳首昂揚,缺角處帶新鮮刀痕,與她袖中那枚“鳳首銅鑰”半印,嚴絲合縫。
她取出銅鑰,指尖摩挲缺角,金屬冰涼,像一塊會呼吸的刀。
阿苦低問:“這鑰匙……能開哪把鎖?”
“開佛座,也開殺機。”婉兒輕聲答,目光卻穿過牆壁,穿過雨幕,仿佛已看見白雲庵地宮裡,那尊等人收網的金佛。
燈火將熄,她忽然憑超強想象力還原了周孝通被杖斃時的場景——
血從脊背濺起,落在雪地上,像一樹早開的梅,原主跪在人群裡,眼睜睜的看著,卻發不出聲。
“原主父親當年是不是也看見過這尊佛?”她指尖收緊,銅鑰邊緣陷入皮肉,卻感覺不到疼。
“如果您真的看見過,”她抬眼,眸中燈火跳動,“那就讓我把佛座掀開,露出幕後之人……”
她頓了頓,聲音低而冷,像刀背貼肉:
“讓他們一個個都跪到您的墳前。”
恍惚之間,她仿佛與原主產生了共情。
雞鳴初起,雨歇。
婉兒將卷裝入紙封內,然後用火漆封口,紙封上書四字:“孿生賬冊”。
縫針不小心刺破了手指,血從她指尖滴下,落在“白雲庵”三字上,暗紅發黑。
她抬眸,天邊泛起蟹殼青,一線天光,好像一柄長刀要將夜空劈開。
此刻,她很想到那白雲庵地宮裡走一遭,瞧瞧那尊金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