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遠處山巔一閃而逝的黑影,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李恒心底漾開層層警惕的漣漪。他不再猶豫,對方如影隨形的監視,意味著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他並未直接返回書院,而是繞道去了坊市,用身上僅剩的幾枚銅錢,購置了一些最基礎的朱砂、黃紙,以及幾株有寧神效果的普通藥草。回到那間不再安全的陋室,他反鎖房門,深吸一口氣,將心神沉入識海深處,回憶著前世碎片中那些關於符籙的模糊知識,以及《墟元圖錄》覺醒時自然浮現的幾道基礎符文。
他的手指蘸取朱砂,落在裁剪好的黃紙上。筆尖凝聚著微不可查的混沌氣息,沿著玄奧的軌跡遊走。起初極為生澀,接連廢了幾張符紙,但他心無旁騖,失敗便重來,精神力高度集中。漸漸地,筆下的線條變得流暢,一種難以言喻的韻律自筆端生出,與天地間某種微弱的力量產生共鳴。
當最後一道符文勾勒完成,那簡陋的黃符之上,竟隱隱流轉過一絲極淡的混沌光澤,隨即內斂。成了!雖隻是最低等的“驅邪符”與“靜心符”,威力有限,但這是他依靠自身力量製作的第一批符籙,意義非凡。他將繪製成功的七八張符籙小心收起,又將那幾株藥草簡單處理,製成兩份散發著清苦氣味的藥膏。
做完這一切,已是午後。他鋪開紙張,研墨揮毫,寫了一封言辭懇切的請假信,言明家中忽有急事,需返鄉數日。他將信箋交給鄰舍一位相熟的師弟轉交學監,隨即收拾了一個簡單的行囊,將符籙、藥膏、地圖貼身藏好,又將那枚母親留下的玉佩鄭重掛在胸前,最後看了一眼這間棲身不久的小屋,毅然轉身離去。
他沒有走書院正門,而是從一處鮮為人知的偏僻側牆翻出,身影很快沒入書院外的山林之中。他按照地圖指引,朝著黑風山脈的方向疾行。山路崎嶇,林木漸深,空氣中開始彌漫起一股若有若無的、帶著腐朽氣息的壓抑感。
越靠近地圖上標注的“噬魂穀”,周遭的環境越發顯得異常。樹木扭曲怪誕,枝葉呈現出不健康的灰敗色,鳥獸絕跡,連蟲鳴都稀疏下來,隻剩下死一般的寂靜。腳下的泥土變得鬆軟粘稠,泛著一種不祥的暗紅色。
李恒放慢腳步,將一絲混沌氣息運至雙目,眼前的景象頓時一變。空氣中漂浮著縷縷極淡的、如同黑色煙絮般的能量,它們無意識地遊蕩著,所過之處,連光線都似乎黯淡了幾分。這便是“墟界氣息”?或者說,是它稀釋後的殘餘?
他取出一張靜心符貼在胸口,一股清涼之意流轉全身,驅散了那無所不在的、試圖侵蝕心神的陰冷感。他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濃密的黑色煙絮,朝著穀地深處摸去。
根據地圖標注和包打聽的信息,那處疑似上古戰場殘留的“噬魂穀”,就在這片區域的核心。隨著深入,地麵開始出現散落的、已經風化嚴重的白骨,有人形的,也有各種奇形怪狀、屬於未知生物的。一些殘破的兵器碎片半埋在泥土裡,鏽跡斑斑,卻依舊散發著若有若無的煞氣。
突然,他腳步一頓,目光凝在前方一片相對空曠的窪地。那裡的地麵上,赫然殘留著幾個清晰的腳印!腳印頗新,大小與趙乾的靴子相仿,更重要的是,在其中一個腳印的邊緣,他再次看到了那熟悉的、焦黑扭曲的詭異紋路,比碎石上的更為清晰、完整!
李恒的心跳加速。趙乾果然來過這裡!他來做什麼?僅僅是巧合,還是與那“接引”有關?
他屏住呼吸,伏低身體,借助嶙峋怪石的掩護,緩緩靠近。窪地的中央,地麵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焦黑色,仿佛被烈火反複灼燒過,那些焦黑的痕跡,隱隱構成一個殘缺的、直徑約丈許的圓形圖案,而那詭異的紋路,正是這圖案的核心組成部分!
這是一個未完成的……祭壇?或者某種傳送陣法?
李恒仔細觀察,發現在那殘缺圖案的旁邊,散落著幾塊黯淡的、已經失去靈氣的下品靈石,顯然是被耗儘了能量。圖案中央,還有一小灘早已乾涸發黑的、疑似血跡的汙漬。
他強忍著那股令人作嘔的腥冷氣息,湊近那攤乾涸的血跡,指尖蘸取一絲,湊到鼻尖。除了鐵鏽般的血腥味,更有一股與那“墟界氣息”同源、卻更加精純濃鬱的冰冷邪異!
就在他試圖進一步探查那殘缺圖案的奧秘時,胸前的玉佩突然傳來一陣微弱的溫熱感!與此同時,他懷中的那張驅邪符無風自動,發出一聲輕微的“劈啪”聲,符紙邊緣竟自行焦卷了一小塊!
有東西靠近了!而且帶著強烈的惡意!
李恒猛地抬頭,隻見窪地邊緣的陰影裡,一團濃鬱得化不開的黑色霧氣正無聲無息地彌漫開來,霧氣中,兩點猩紅的光芒驟然亮起,死死地鎖定了他!那霧氣凝聚成形,依稀可見一個扭曲的、沒有固定形態的輪廓,散發出令人神魂戰栗的冰冷與死寂。
蝕魂妖!或者說,是被“墟界氣息”侵蝕滋養而成的邪祟!
這東西顯然是被他這個生人的氣息,或者是他剛才探查血跡的舉動所吸引而來!
那蝕魂妖發出一陣無聲的尖嘯,李恒隻覺得腦海一陣刺痛,仿佛有無數根冰針紮入。它化作一道黑煙,速度快得驚人,直撲李恒麵門!
李恒雖驚不亂,他一直保持著高度警惕。幾乎是本能反應,他體內那絲微弱的混沌氣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注入雙腿,身形向後暴退的同時,手中早已扣住的兩張驅邪符被他全力擲出!
“敕!”
伴隨著他一聲低喝,那兩張看似簡陋的黃符驟然爆發出耀眼的混沌光芒,如同兩輪微縮的太陽,撞入撲來的黑煙之中!
嗤——!
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入冰雪,黑煙與混沌光芒接觸處,發出劇烈的腐蝕聲響。那蝕魂妖發出一聲淒厲的、直接作用於靈魂的慘叫,撲來的勢頭猛地一滯,黑煙明顯淡薄了幾分。
然而,驅邪符的威力似乎不足以將其徹底消滅。蝕魂妖受創,變得更加狂暴,猩紅的眼中光芒大盛,更多的黑色煙絮從四麵八方彙聚而來,融入其體內,它那虛幻的身體再次凝實,帶著更加凶戾的氣息,再次撲來!
李恒臉色微白,他最大的依仗就是那幾張符籙,此刻已去其二。他一邊急速後退,一邊瘋狂思索對策。硬拚顯然不明智,他的修為太弱,混沌氣息也遠未純熟。
他的目光掃過地麵上那個殘缺的詭異圖案,又瞥見散落在旁的幾塊廢棄靈石,腦海中靈光一閃!
賭一把!
他不再後退,反而迎著蝕魂妖撲來的方向,猛地踏前幾步,一腳踩在那殘缺圖案的某個關鍵節點上!同時,他將體內近乎一半的混沌氣息,毫無保留地注入腳下圖案之中!
他不知道自己做得對不對,完全是憑借《墟元圖錄》帶來的那一點對能量軌跡的直覺,以及前世對陣法知識的模糊記憶!
嗡——!
一聲低沉的嗡鳴響起。那原本黯淡無光的殘缺圖案,在接觸到混沌氣息的瞬間,竟如同垂死的巨獸被注入了強心劑,猛地亮起一陣極不穩定的、閃爍著混亂光芒的幽暗紋路!尤其是李恒腳下踩中的那個節點,光芒最為熾烈!
一股遠比蝕魂妖更加精純、更加古老、也更加混亂狂暴的“墟界氣息”,猛地從圖案中心爆發出來,形成一個短暫的、扭曲的能量漩渦!
那撲來的蝕魂妖,首當其衝,被這股突如其來的、同源卻更高階的氣息正麵衝擊,它那由負麵能量構成的身體,竟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哀鳴,瞬間被撕裂、瓦解,化作最本源的黑色氣流,被那能量漩渦貪婪地吞噬了進去!
而李恒,在能量爆發的瞬間,便被一股巨大的反震之力狠狠拋飛出去,重重撞在一塊山岩上,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他貼在胸口的靜心符瞬間化為飛灰,懷中的其他符籙也靈光儘失。
那殘缺圖案在爆發出短暫的混亂光芒後,也迅速黯淡下去,恢複死寂,仿佛剛才的一切隻是幻覺。
窪地重歸死寂,隻有李恒粗重的喘息聲和口腔裡的血腥味,證明著剛才發生的驚心動魄。
他掙紮著坐起身,抹去嘴角的血跡,心有餘悸。他賭贏了,利用這殘陣反噬了那蝕魂妖,但自己也受傷不輕,而且手段儘出。
必須立刻離開這裡!剛才的動靜不小,很可能引來更可怕的東西,或者……驚動那些隱藏在暗處的人。
他強忍著重傷和神魂的疲憊,踉蹌著起身,不敢再做任何停留,甚至顧不上仔細查看那殘陣,便朝著穀外方向,用儘最後的氣力,狼狽遁去。
在他離開後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兩道籠罩在黑色鬥篷中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現在窪地邊緣。他們看著地上黯淡的殘陣,以及周圍殘留的打鬥痕跡和那已然消散的蝕魂妖氣息,其中一人發出了沙啞而驚疑的聲音:
“有人觸動了‘接引點’……還引動了殘留的墟煞反噬了蝕魂?是誰?看這痕跡……不像那幾個棋子……”
另一人蹲下身,仔細檢查著地麵,最終停留在李恒吐血的地方,指尖沾起一點尚未乾透的血跡,放在鼻尖嗅了嗅,鬥篷下的目光驟然變得銳利:
“這血……有股奇怪的味道……不是我們的人。找到他!不能讓他壞了尊上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