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沈青凰端著一碗溫熱的米粥走了進來。
裴晏清靠在床頭,因一夜安眠,氣色好了不少。
他自己伸手接過碗,一勺一勺地喝著,動作斯文優雅,卻也慢得可以。
沈青凰在一旁看了片刻,眉頭又皺了起來。
“太慢了。”
她直接伸手,從他手裡把碗和勺子都奪了過來。
在裴晏清錯愕的目光中,她舀起一勺粥,吹了吹,然後自己先嘗了一小口。
“……”
她……她竟然……
他眼睜睜地看著她嘗完溫度,點了點頭,似乎很是滿意,然後便將那把她剛剛用過的勺子,徑直遞到了他的嘴邊。
沒有絲毫猶豫,動作行雲流水。
“張嘴。”
他看著近在咫尺的白玉湯匙,上麵還沾著晶瑩的米粒,仿佛還帶著她的溫度與氣息……
這係列在他看來充滿了極致曖昧的親密舉動,在沈青凰的眼中,卻再正常不過。
見他遲遲不張嘴,沈青凰有些不耐煩了。
“要我撬開你的嘴灌進去嗎?”
那熟悉的、毫無感情的威脅又來了。
裴晏清心中百味雜陳,最終,還是認命般的,緩緩張開了嘴。
溫熱的米粥滑入喉中,帶著淡淡的米香,和他從未體驗過的一種異樣滋味。
一下一下,喂得極有耐心,卻也帶著不容抗拒的強勢。
裴晏清的心,亂了。
而在沈青凰這般粗暴又細致的調理下,裴晏清的身體,竟真的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日日好轉起來。
他開始有了更多的精力,去觀察這個占據了他所有生活的女人。
他發現,她有許多他不知道的習慣。
她喜歡在午後看書,一看就是一個下午。
他發現,她口味偏重,喜歡吃帶點辣味的菜,對廚房送來的那些精致甜膩的點心,卻總是淺嘗輒止。
他發現,她每晚都會雷打不動地在燈下算賬,遇到難題時,會習慣性地咬著筆杆,纖細的眉毛會緊緊蹙在一起。
而當她想出解決辦法時,又會無意識地用指尖,輕輕敲擊桌麵,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越來越好奇。
這個女人,這個名義上的妻子,她的腦子裡到底裝了多少東西?
那些醫術、連管家都讚不絕口的商業頭腦、那種麵對任何突發狀況都鎮定自若的膽識……
究竟是從何而來?
沈家,那個被繼母和繼妹把持的深宅大院,真的能養出這樣的女兒嗎?
她就像一個巨大的謎團,渾身上下都籠罩著一層濃霧。
而他,不知從何時起,竟有了想要親手撥開這層迷
霧,看清她真實麵目的強烈欲望。
京城的另一座宅院裡。
沈玉姝纖細的手指,正撫摸著管事剛送來的一匹月白色雲紋細棉布。
指腹下的觸感,帶著一絲她從未體驗過的粗糙與滯澀,讓她幾乎是下意識地蹙起了眉頭。
這算什麼?
這就是她如今能穿得最好的料子?
她的腦海中,不受控製地浮現出嫁人前的情景。
在沈家,她是眾星捧月的二小姐,庫房裡堆滿了江南送來的最新款式的雲錦蜀繡,哪像眼前這塊,色澤暗沉,紋路死板,簡直連她從前身邊大丫鬟的衣料都不如!
丫鬟簇擁,錦衣玉食,那才是她沈玉姝該過的日子!
可如今……
她環顧四周。
屋子裡的陳設簡單樸素,一水的硬木家具,雖說擦拭得一塵不染,卻處處透著一股武夫家庭特有的、不解風情的簡陋。
伺候的丫鬟婆子也就那麼三兩個,手腳粗笨,連奉上的茶水都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澀味。
陸寒琛……他對她確實是體貼的。
他會將自己碗裡最大的一塊肉夾給她,會在天冷時笨拙地為她披上外衣,會在她抱怨時沉默地聽著,然後保證以後會讓她過上好日子。
可這種體貼,太廉價了。
它彌補不了物質上的匱乏,更填補不了沈玉姝內心那巨大的、因落差而生的空洞。
她想要的,從來就不是這種相濡以沫的貧賤日子!
她重生而來,是為了搶奪沈青凰前世那潑天的富貴與榮光!
可現實,卻狠狠地給了她一記耳光。
這種憋悶的情緒,在一次武將家眷聚會上,達到了頂峰。
那是兵部侍郎王大人家舉辦的賞菊宴,來的都是些武將的夫人。
沈玉姝為此精心準備了許久。
她翻出了自己壓箱底的衣服,又戴上了最名貴的一支珍珠碧玉簪,自以為在這群隻知舞刀弄槍的粗鄙婦人中,定能豔壓群芳。
然而她這才知道,武將也是分高低貴賤的!
當她走進那吵嚷的花廳時,迎接她的,是短暫的寂靜,和隨後更為熱烈的、帶著審視與排斥的目光。
那些夫人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談論的不是詩詞歌賦,不是京城時興的首飾新款,而是自家男人又打了多少斤酒,軍中新發下來的皮甲夠不夠結實,亦或是邊疆的風沙到底有多麼刮人。
沈玉姝精心準備的一肚子風雅,在這裡,顯得格格不入,甚至有些可笑。
她努力擠出一絲得體的微笑,想要融入其中,可那些夫人們對她的話題顯然毫無興趣。
“陸夫人的這身裙子,瞧著倒是精巧,就是……太素了些,怕是不耐臟吧?”一個嗓門頗大的婦人笑著說道,眼神裡帶著不加掩飾的打量。
“是啊,咱們這些人家,整日裡迎來送往的都是些粗人,穿這麼金貴的衣裳,蹭一下都心疼。”
沈玉姝的臉頰微微發燙。
她能聽出,這些人話語裡並非全然是惡意,更多的,是一種階層不同帶來的天然隔閡。
她們在用自己的方式,提醒她,她已經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沈家嫡女了。
一位官職比陸寒琛稍高的張將軍的夫人。
手腕上戴著一個沉甸甸的金鐲子,說話時自帶著一股子優越感。
她端著茶杯,慢悠悠地走到沈玉姝麵前,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嘴角一撇,似笑非笑地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