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好的檀香在角落的麒麟瑞獸銅爐裡靜靜燃燒,吐出嫋嫋青煙。
溫暖的燈火下,一張寬大的紫檀木書案上,鋪著一張巨大的宣紙,上麵寫著整個京城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
沈青凰立於案前,烏黑的青絲僅用一根碧玉簪鬆鬆挽住。
神情專注而冷靜,手中握著一支沾了朱砂的狼毫小筆,目光在那張關係圖上緩緩移動。
太子、二皇子、五皇子……
文官一派,武將一派,清流,勳貴……
一個個名字,一個個家族,被她用或深或淺的線條連接起來,形成了無數個盤根錯節的利益團體。
她很清楚,如今的她,在京城貴婦圈中,不過是個頂著國公府世子妃名頭,卻隨時可能變成寡婦的可憐人。
那些幸災樂禍的目光,她前世早已受夠了。
這一世她不要再做那些京城貴婦的邊緣人物。
她要麼一無所有,要麼,就擁有一切。
她要站在頂端,讓所有人都仰望她、敬畏她,再也不敢有絲毫輕視。
而要做到這一切,最關鍵的一步,便是借勢。
借她身側那個男人——裴晏清的勢。
哪怕他如今隻是一個被所有人斷定活不過今年的病秧子。
沈青凰的指尖,輕輕點在了裴晏清三個字上。
“在看什麼?這麼出神。”
清潤溫和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沈青凰並未回頭,隻是淡淡道:“在看這京城的棋局。”
軲轆聲由遠及近,裴晏清自己搖著輪椅,停在了書案旁。
他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那張密密麻麻的關係圖讓他眸光微閃,隨即又恢複了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
他穿著一件月白色的家常長袍,臉色依舊蒼白,卻比之前多了幾分血色。
“你來得正好。”沈青凰終於側過身,將手中的筆擱在筆架上。
“我想請你,為我講講這京城的局勢。”
裴晏清聞言,長長的睫毛顫了顫,隨即發出一聲極輕的低笑。
他抬手,用指節抵住唇邊,壓下一陣幾不可聞的咳嗽,才緩緩抬眸看向她。
“世子妃,你這是在為難我。”他的聲音裡透著一股無奈。
“我一個將死之人,久不問世事,整日裡與湯藥為伍,你覺得……我會知道這些?”
他演得極好,神態、語氣,都是一個病弱世子形象。
若是換了旁人,或許早已信了,甚至會心生愧疚。
可沈青凰隻是靜靜地看著他,認真道。
“我覺得你知道。”
沒有懷疑,沒有試探,隻有陳述。
裴晏清忍不住失笑出聲。
“你啊……”他搖了搖頭,語氣裡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縱容與欣賞。
“真是半點虧都不肯吃。”
他不再偽裝,整個人的氣場都為之一變。
他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叩了叩輪椅的扶手,沉吟片刻。
“好。”
一個字,乾脆利落。
他接過了她拋來的橄欖枝,應下了這場心照不宣的聯盟。
他抬手,指了指那張圖,“你想從哪裡開始?”
“這裡。”沈青凰的指尖,乾脆利落地落在了圖譜一角,一個被她用朱筆圈起來的名字上。
“禦史大夫,張家。”
裴晏清順著她的手指看去,眼中閃過一絲了然。
“張敬德,兩朝元老,清流領袖,出了名的剛正不阿,油鹽不進。”沈青凰的聲音冷靜而清晰,顯然是做足了功課。
“想從他本人身上打開缺口,無異於癡人說夢。但他的夫人王氏,在京中卻是以孝順聞名。我查過,王夫人的母親,也就是張禦史的嶽母,常年受風寒咳嗽的舊疾困擾,遍請名醫也未見根除。”
裴晏清聞言,唇角勾起一抹饒有興味的弧度,他靠在輪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著她,眼帶笑意:“所以,你想從張夫人下手?”
他頓了頓,慢悠悠地補充道:“想法不錯。但張禦史那樣的門第,最重風骨。你若送去金銀珠寶、綾羅綢緞,隻會被原封不動地退回來,甚至還會惹得一身腥,被參一本結黨營私,意圖賄賂。”
他故意將困難擺在明麵上,想看看她要如何應對。
沈青凰卻像是早料到他會這麼說,臉上非但沒有絲毫為難,反而綻開一個神秘的淺笑。
“所以我送的,不是禮物。”
她微微傾身,湊近了些,壓低了聲音,那溫熱的呼吸幾乎要拂過裴晏清的耳廓。
“是‘及時雨’。”
三日後,一份包裝雅致的禮盒,被國公府的管事恭恭敬敬地送到了禦史大夫府上。
張府的管家本想按慣例婉拒,可見到國公府的來人,又聽明了來意,不由得遲疑了。
來人遞上的拜帖上寫得清清楚楚:國公府世子妃沈氏,感念夫君大病初愈,四處為夫君祈福調養身子時,偶得一民間古方,對潤肺止咳頗有奇效。聞張府老夫人亦有此困,不敢私藏,特製成膏方奉上,聊表寸心,絕無他意。
這話說得讓人無法拒絕。
管家不敢擅專,連忙將東西並拜帖,一並呈給了夫人王氏。
王氏打開禮盒,隻見裡麵靜靜地躺著一個精致的白瓷罐,罐身上沒有任何張揚的紋飾,隻在蓋頂用淡雅的墨色繪著幾支枇杷葉。
打開罐蓋,一股清甜又帶著淡淡藥香的氣息撲鼻而來。
罐內的膏體色澤晶瑩,呈深琥珀色,一看便知是用了上好的雪梨與枇杷,配以川貝、甘草等數味藥材,文火慢熬了整整十二個時辰,方能熬製而成。
這已是十分用心了。
但更讓王氏動容的,是瓷罐旁,那本用素色錦緞包裹的薄薄冊子。
她展開冊子,入眼的,便是一手清雋秀麗又不失風骨的小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