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關籌銀大事，鄭經、姚啟聖等人不敢怠慢，很快在城西太平門外選了個好地方，作為臨時的拍賣所。
那裡原是一個堆放貨物的大型貨場，地麵平整，又靠近十三行街，用來拍賣兩藩王名下的商鋪、貨倉及貨場裡積存的貨物最好不過。
尚可喜壟斷廣東商業十餘年，各行各業的“總店”有幾十家，全設在靠近碼頭的黃金地段，光鋪麵就值不少錢。
據說廣州期貨交易所將來也會設在十三行街，那些貨倉和鋪麵愈加受歡迎。
參加第一批拍賣會的人中，一部分是歐羅巴和南洋各國的拜年大使，一部分是以駱希德等人為首的新興企業家，還有一些是打算來廣州城開分號的本省海商和行業老板。
林林總總上百人坐在一個大型倉庫內，每人手持一個圓形的牌子。
負責維持秩序的吏員告訴他們，每舉一次牌，代表在前一個出價的基礎上加一次價。
一旦競價成功，就必須得出錢交割，否則就會被罰違約金，還會被列為失信人士，對以後做生意極其不利。
麵對拍賣師先出底價，任由台下人舉牌的拍賣方式，很多人都感到有些不適應。
在中國，做生意講究私下秘談，來回試探切磋，哪能放在台麵爭搶呢?
很多保守派剛開始都不敢舉牌加價，等到英、荷、葡等幾幫老江湖接連以底價拍得連鋪麵帶倉庫的好標的後，他們終於回過味來，加入競價的行列。
拍完商鋪和各總店積存的貨物，接下來是平、靖兩王和逃官們的宅邸、彆院。
正所謂“長安居大不易”，廣州作為嶺南名城，城內宅院一向很昂貴。如果在承平年代，高第街一套普通四合院的成交價格就高達五、六百兩銀子。
那些偽清逃官都是五、六品以上的高官，所擁有的宅院自然差不到哪裡去。就是平南藩下不入流的買辦、幫辦一類不入流的貨色，宅院都是三進、四進的大宅，普通老百姓連想都不敢想。
平南、靖南王府老板們是不敢買的，幾座彆院倒是有不少人感興趣。
一番競價後，英國駐明特使亨利·戴克斯以四千八百兩的高價拍得一處尚家私宅，笑得合不攏嘴，連稱在廣州擁有這樣一套宅院，住得比英王都好了。
四千八百兩，也就一千多英鎊而已，相比起王爺級享受，這代價一點都不高。
之後的金銀珠寶則讓所有人看花了眼，他們想象不出世界上怎會有人能收集那麼多奇珍異寶。
隻有葡萄牙大使布加路一點都不驚訝，臉上反倒露出憤憤不平的表情。因為裡麵很多東西都是葡萄牙曆年來孝敬尚可喜、耿繼茂的。說什麼送到京師打通關係，其實一件不落全堆在廣州的倉庫裡。
這樣的拍賣會持續了三天，換了好幾批人，直到珍寶級的珠寶、古董、字畫賣了個六七成，眾老板才在戀戀不舍中停下手。
東西實在太美輪美奐、底價實在太便宜了。
如果不是錢已經花到享受的極限，他們肯定會在每一次開拍時舉牌，然後和競價對手拚個你死我活。
拍賣會在廣州城引起一陣轟動，很多老百姓自發前往拍賣所，看能不能親眼目睹那些傳說寶物的真顏。
不過當他們去到拍賣所門口，看到一座鐵鑄雕像時，看熱鬨的心情很快一掃而空。
他們或哈哈大笑，或高聲痛罵，或者朝鑄像吐口水，極儘鄙夷。
那座鐵鑄雕像由六個鐵人、三隻鐵豬組成，其中一個鐵人伏於地上，四個農民模樣的鐵人手持武器，將糞叉插入最後一個鐵人的胸膛。
鐵鑄雕像麵前豎著一個牌子，上書“大明逆賊尚可喜死於廁”十個大字。
十幾年前，尚可喜率清軍攻破廣州，屠城十二天，十八鋪百姓受難者七十餘萬。可以說，每一個僥幸生還廣州老百姓都有家人、親人在這場浩劫中喪命。
看到昔日仇人死於汙穢的豬圈，其肉被豬啃食，他們哪有不拍手叫好的道理。
消息傳開後，幾乎整個廣州城的百姓都來到此處，朝鑄鐵像吐口水，罵個痛快。
有很多人帶來黃紙、香燭，在附近祭拜亡親亡友，請那些無辜死難者下來看看仇人的報應。
還有人到處打聽殺死尚賊的人是誰，叫什麼名字，好回家給他們立一個長生牌位供奉。
朱由榔本來隻想立一個像，讓接下來拍賣平南王府邸搜出來的細碎物件時，普通市井小民能踴躍一些，出價高一些。
哪知尚可喜在廣州竟然這麼不得人心，區區一個鑄像，就在城內引起這麼大的轟動。
蜂擁而來的廣州百姓，幾乎把拍賣所門口的大空地都擠滿了。據說十四縣還有很多百姓在趕來的路上，各條道路都是前來出氣的人。
無奈，他隻能讓巡檢司派出大量巡檢兵維持秩序，同時禁止百姓在附近燃紙祭拜亡親——附近很多房屋和倉庫都是木頭造的，失火可不是鬨著玩的。
……
在三水之戰後，李十三因傷退伍，回到廣州老家巡檢司任職，順便尋找失散的親人。
很可惜，除了他自己，全家七口均已罹難，就是同族親戚也不剩幾個人了。
聽說城西有尚可喜之死的鑄像，他連忙趕去圍觀。見到仇人的慘狀後，他先是仰天狂笑，然後又失聲痛哭，最後黯然神傷。
在最後一戰中，步兵第一師工兵營乙隊直麵八旗白甲的衝擊，死傷實在太慘重了。全隊滿編一百人，活下來的士兵還不到五十人。
就是僥幸得以生還，很多都像他一樣落下了殘疾，不得不退出野戰軍，到各地方州府當巡檢兵。
還好這樣的犧牲並非沒有價值，李十三不知道是誰最後將尚可喜殺死，不過無所謂，這樣的結局他已經非常滿意。
想到十幾年前泛舟前往龍門港投靠義軍的情景，他在心裡默默念道：“爹、娘、大哥、麼妹，十三和兄弟們給你們報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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