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禮樂崩壞的時代，在講商譽、守信用方麵，朱由榔可以說是一騎絕塵。
不僅比西洋人還要遵守契約，更遙遙領先於清廷的“聰明人”。
高雷廉總兵官栗養誌在雷州時就曾私下評價，朱由榔此人實誠，無論賣俘虜還是買戰船，都是明碼標價、貨真價實、童叟無欺，讓人有如沐春風之感。
即使事後發現有點虧，也是他自己事先沒考慮周全的緣故，虧得心悅誠服。
湖廣總督張長庚也有類似的觀點，不過他覺得朱由榔老實得幾近迂腐。
偽帝前前後後敲了湖廣幾百萬兩銀子，如果事後把消息放出來，他自己肯定會麵臨巨大麻煩。一個弄不好湖廣官場就得大洗牌，就連張勇、董學禮都有下獄的危險。
為了封鎖消息，張長庚將販賣私鹽的利潤拿出三成，授意周培公分給接觸過交易的官員和將領，對有可能告密者更是籠絡有加，做足了準備。
然而偽帝回廣東後，愣是遵守諾言守口如瓶，沒有揭穿“襄陽大捷”的謊言，更沒有利用報紙大肆宣揚，向清廷使出反間計。
誠信讓朱由榔發起的曆次交易圓滿交割，也讓交易秘密限定在特定範圍之內。不是親身參與者，隻能在風言風語中猜測，拿不出什麼真憑實據。
所以，當朗廷佐聽到“每天二十萬兩贖城費”的條件時，第一反應就是難以置信。
雖然他早從廣東逃官口裡聽說過，明軍有時會向清軍勒索贖城費，然而他萬萬沒想到，偽帝竟會勒索到自己頭上，交易內容竟是江寧城的安危。
江寧可是大明陪都，亦是長江以南第一大城，安危得失對整個南方戰局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
如果江寧都能交易，除了京城，中國就沒有不可交易的城池了。
謹慎考慮之後，朗廷佐判斷這是偽帝放出的煙霧彈，假借勒索之名，掩護背後的陰謀。而這個陰謀最有可能是三十六計裡的笑裡藏刀計。
朗廷佐道：“賊人這兩天就會攻城，定是如此。”
“何以見得？”
喀喀木一臉茫然，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對麵的朗廷佐則笑而不語，似乎已經胸有成竹。
從官階上來說，江寧將軍是正一品大員，江南總督是從一品，他比朗廷佐還要高半個頭。根據官位越高越聰明的定律，喀喀木覺得憑自己的智慧也可以參透玄機。
然而喀喀木想了大半天，怎麼也無法把贖城費和突襲聯係起來。
最後，他忍不住向朗廷佐問道：“郎大人如何得知，如何猜到賊人會馬上發起突襲呢？賊人一半兵馬還在船上，而且江寧城這麼大，他們勘察地形還得花個十天八天。”
“不不，他們不用十天八天。”
朗廷佐指出，永曆十三年的那次，鄭成功在七月初九就到了江寧，直到七月二十二晚上清軍才第一次出城反攻，明軍斥候有大量時間勘察地形。
那次為了不讓鄭成功起疑心，朗廷佐還曾嚴令清兵不許出城乾擾。十三天時間，足夠明軍斥候把江寧地形看個遍了。
偽帝手上有詳細的地圖，隻需派人到處看看，確認沿江一帶沒有埋伏就好，不需要把東南西北仔細再走一遍。
而且明軍孤軍深入敵境，長時間頓兵江寧城下是兵家大忌。
明軍沒有攻陷吳淞、鎮江兩地就直闖江寧，固然打了清軍一個措手不及，也留下了重大隱患。
等過幾天劉之源回過味來，讓藏在南運河的江船殺出，就能攔截明軍的運糧船和通訊船。
偽帝打了四五年仗，也算是半個宿將了，應該能想到這一點，所以朗廷佐大膽猜測，偽帝肯定希望速戰速決。
“嗯，朗大人說得有理。”
喀喀木在心裡豎起來大拇指，又繼續問道：“那偽帝為何答應我們寬限三十日呢？所謂兵貴神速，就算二十萬兩一天，那也不值得數萬大軍冒險呀！”
“嘿嘿，”朗廷佐見喀喀木虛心求教，便不再賣關子，“偽帝肯定是假意答應我們，麻痹我們，等我們放鬆警惕，他們就突然發起猛攻。你看他們一直在修碼頭，為何？就是為了一次性把所有士兵都卸下來。直娘賊，我們一旦答應付錢，就沒有理由阻止他們做準備，畢竟我們說了要獻城投降嘛。”
喀喀木把裡麵的彎彎繞重新捋了一遍，發現總督大人的分析很有道理。偽帝機關算儘，居心險惡，隻可惜他再聰明，總督大人還是預判了他的預判。
“總督大人高見，今晚賊人說不定就來夜襲，我們這就通知將士做好準備。”
“理應如此。”
兩人說乾就乾，連續發出十幾道命令，讓各營主將多派兵馬日夜巡防。所有士兵枕戈待旦，就算睡覺也不能卸甲。
使者在門外等了半天，見遲遲沒有下一步指示，正想告辭，又聽到裡屋傳來召喚。
朗廷佐道：“告訴偽帝，二十萬兩實在太多了。江寧銀庫沒有這麼多銀子，隻能每天出三萬兩。”
使者聽完十分為難，砍價哪有這麼狠的，這誠心不想繼續談嘛。不過他沒法質疑上官的命令，隻能硬著頭皮連夜出城。
朱由榔聽完“三萬兩”這個價碼，似乎非常生氣。
他對著使者嗬斥道：“朗廷佐好生無禮，朕給他的家人一條活路，他竟然還想著給韃子省錢？真是豈有此理。什麼江南銀庫江寧銀庫，那是南京銀庫和南直隸銀庫，裡麵的銀子都是朕的錢。如此推三阻四，看來還是心存僥幸啊。”
使者被罵得大氣不敢喘，連忙表示會馬上回城講清利弊，讓朱由榔莫要生氣。
“不必了，你就跟朗廷佐說，朕會先展現一點實力。他看清楚了再來回話。”
使者一頭霧水，帶著沒頭沒腦的答複返回江寧。
朗廷佐聽完原話大喜過望，立即通知所有將帥，今晚明軍就可能發動夜襲。之前枕戈待旦的命令取消，全城士兵一個都不許睡覺。
他一整晚都在興奮中度過，幻想著連夜反擊再現七年前的輝煌。然而直等到第二天日上三竿，連一次敵襲警報都沒有響起過。
朗廷佐氣得破口大罵：“不是說展現實力嗎？在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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