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子夜的梆聲裹著朔風撞碎九重宮闕,欽天監卻被無數的燈籠和火把映照著宛如白晝。
杜延霖被兩名錦衣衛夾著踏上石階時,無數道晦暗不明的目光如針砭般刺向了他。
“呸!”工科給事中王顯宗往階前啐了口唾沫,咒罵聲刺破了燈籠搖晃的光暈:
“首鼠兩端的佞臣!周、郭二公血算是白流了!我等真是羞與此人為伍!”
唾罵聲激起階下一片竊語。
不遠處的都察院監察禦史、杜延霖的同僚劉同下意識往人堆裡縮了縮,撚著袖口猶豫道:
“杜沛澤進宮前...是留了遺書的...”
話音未落便被王顯宗厲聲截斷:
“惺惺作態罷了!既存死誌,又怎會中途變節?若真有風骨,何不效周、郭二公血濺丹墀?”
他說著環視四周,見眾人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臉上不由得浮現出幾分得意之色。
“這等蛇鼠之輩...”
他剛想繼續慷慨陳詞,卻被人扯了扯衣袖,扭頭一看,卻見嚴世蕃扶著嚴嵩從紫薇殿轉角轉出。
“嚴閣老...”王顯宗喉結滾動著將後麵的話生生咽回肚裡,而周遭私語聲如退潮般戛然而止。
“閣老,大喜,大喜啊!”內閣次輔徐階來得早些,此時見狀連忙帶人疾步迎了上去,一邊走還一邊拱手報喜。
“徐閣老何出此言?”回話的是嚴嵩身邊的嚴世蕃:
“北直隸入冬以後三月無雪,嚴某和父親為此夙夜憂思,不知何喜之有?”
“閣老和東樓(嚴世蕃號東樓)莫非也不知道嗎?”徐階臉上擺出一副驚詫的神情:
“徐某以為聖上夤夜召群臣觀禮,想來欽天監必是觀得祥瑞...”
“徐閣老莫非佯裝不知?”嚴世蕃獨眼微眯,“要說這要觀星的杜延霖可是你的門生。”
徐階廣袖下的指節手指微微一顫,麵上卻仍掛著春風化雨般的笑意:
“東樓何故出此誅心之言?杜延霖雖是嘉靖三十二年的進士,彼時徐某確曾主持過禮部試。但徐某也不過是代天取士,若論門生,普天之下那也皆是天子的門生。”
嚴世蕃腮邊橫肉突地一跳,正待開口,忽聞北麵淨鞭三響,黃門官尖細的唱喏刺破寒夜:
“聖——駕——到——”
整個欽天監霎時靜了下來。
緋袍玉帶的官員們次第跪伏,齊刷刷轉向紫微殿方向稽首。
隻見嘉靖帝身著玄色道袍,腳踏北鬥七星方位緩步登台。
黃錦手捧青玉柄麈尾在前引路,十二名大璫手持桃木符劍分立兩側,陶仲文等道士緊隨其後。
“平身。”嘉靖在禦座坐定,麈尾輕揮:“給兩位閣老賜座。”
待眾臣謝恩完畢,嘉靖接過黃錦遞來的麈尾,似有意似無意地掃過一旁的渾天儀。
陳據立即會意,上前半步喝問:
“杜延霖,子時已過,三垣已明,你有什麼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