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踉蹌著撲到杜延霖儀仗前,全身上下的傷口竟似乎在在寒風中蒸騰著血霧:“青天大老爺!小人有冤...”
咻!話音未落,一支弩箭破空而至,少年的話語永遠凝固在喉間。
幾名弓弩手從鹽垛後轉出,帶隊的百戶朝趙汝弼抱拳道:“驚擾欽差,卑職罪該萬死。”
突如其來的意外讓杜延霖下意識地退了兩步。
剛下船就遇到這麼一出喊冤隨後被當場射殺的戲碼,莫非是有人要給他一個下馬威?
要知道,這弩箭稍微射偏一點,那麼刺穿的就是他杜延霖的咽喉了。
杜延霖盯著少年喉間顫動的箭羽,鹽鹵氣息混著血腥味傳入鼻尖,讓他喉頭翻湧。
他廣袖下的指節掐入掌心,麵上卻端起三分淺笑:“趙運同治下倒是雷厲風行。”
“杜秉憲謬讚了,”趙汝弼振了振袖子,“這些都是揚州衛的兵,乃是揚州衛指揮使郭晟郭衛帥的下屬。”
頓了頓,趙汝弼抬手一指那些正在搬鹽的灶丁們:
“讓杜秉憲見笑了。這些逃灶慣會裝瘋賣傻,無事喊冤,殺了也有罪有應得。上月還有個刁民不知怎麼地流竄到了南京,居然抱著南京守備太監衙門前的石獅子喊冤...最後還是呂公公派人將其押送回來的,真是丟儘了咱們鹽司衙門的臉。”
明代灶戶由都轉運鹽使司統一管轄,世代承擔煎鹽徭役。
鹽政衙門為每戶灶丁設定固定產鹽額度,定額內需無償繳納官府,而超額生產的鹽被稱為“餘鹽”。
餘鹽隻能由鹽司低價收購,同時鹽司每年要給灶戶發放米鈔補貼,這被稱為工本銀。
工本銀和餘鹽的被收購構成了灶戶的主要收入來源。
明代中期以後,鹽政係統貪墨成風,灶戶工本銀大量被克扣、貪墨,而餘鹽的收購價一壓再壓,導致灶戶紛紛破產,被迫鋌而走險,棄灶逃亡。
灶戶逃亡之後,他的產鹽定額不會免掉,而是攤派給同灶結甲的其他灶戶,致使未逃者負擔加重,陷入“逃戶愈多攤課愈重新逃愈眾”的惡性循環。
杜延霖對此心知肚明,他跟著趙汝弼繞過眼前少年的屍體,朝著暖轎走去,邊走邊狀似不經意地問道:
“灶戶數量乃是確保鹽產量的根本,這麼多灶戶逃亡,鹽司如何保證鹽產量?”
“這幾年倭寇屢次劫掠兩淮鹽場,鹽場損失不小。”這次趙汝弼沒有正麵回答:
“更何況這灶籍乃太祖高皇帝欽定,為的是保鹽課不虧。我們也不過蕭規曹隨,哪敢擅改祖宗成法?”
說話間,兩人上了轎。
約莫半個時辰後,暖轎在瘦西湖畔的熙春台前落下。
杜延霖掀簾望去,但見十二扇朱漆槅扇大敞著,裡頭暖香混著琵琶聲漫過白玉階,與湖麵碎冰相擊的錚琮聲纏作一處。
“杜秉憲請。”趙汝弼引著杜延霖轉過屏風,滿室珠光忽地晃了人眼。
鹽運司都轉運使王茂才捧杯迎了上來,腰間蹀躞帶上鑲的貓兒眼竟比屋中的爐火更亮三分:
“杜秉憲代天巡鹽,實乃兩淮百姓之福,今特在此設宴為杜秉憲接風洗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