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舍內,落針可聞。
隨著嘉靖帝的那一聲“呈上來”落下,黃錦幾乎是小跑著衝向門口,小心翼翼地接過通政司差役高舉過頭頂、猶帶寒霜的朱漆奏匣。
他不敢有絲毫耽擱,捧著這仿佛重逾千斤的匣子,小跑著回到八卦台前,躬身高舉。
嘉靖帝的目光如同實質,緊緊鎖在那奏匣上。
他並未立刻去接,指尖在紫檀案幾上無意識地敲擊著,發出“篤、篤”的輕響,每一下都敲在殿內眾臣緊繃的心弦上。
“即是軍情奏章,黃錦。”嘉靖帝突然開口了。
“奴婢在。”黃錦連忙應道。
“你先幫朕看看,若確是軍情奏報,諸位大臣都在,你就念出來來一起聽聽吧。”嘉靖帝捏了捏眼瞼,語氣淡漠。
“是。”
黃錦應聲,緩緩打開鎖扣,取出裡麵厚厚一疊、用火漆密封的奏本。
猩紅的火漆被“嗤啦”一聲撕開,露出裡麵工整的墨字。
他深吸一口氣,展開那份密封火漆的奏章,先是大概掃了一眼,隨即用清晰而略帶顫抖的嗓音朗讀起來:
“臣漕運總督王誥、巡鹽禦史杜延霖,冒死頓首上奏……”
奏章前半部分,字字泣血,詳述了杜延霖入揚州查鹽課受阻,王茂才、錢啟運、郭晟等人如何構陷欽差、煽動民變,乃至喪心病狂勾結倭寇登陸揚州、屠戮鹽場灶丁的滔天罪行!
字字血淚,樁樁件件,觸目驚心!
“……幸賴陛下天威庇佑,巡鹽禦史杜延霖洞察奸謀,提前示警!臣王誥親率精兵南下支援。倭寇屠戮鹽場之際,臣以雷霆之勢,內外夾擊!陣斬倭寇六百餘級,生擒倭酋井上小七郎及其黨羽十數人!”
“揚州知府錢啟運、兩淮都轉運鹽使王茂才、揚州衛指揮使郭晟等主從犯官,見勢不妙,竟欲趁亂襲殺倭酋滅口,其通倭行刺之罪,當場坐實,已一並擒拿!”
“其通倭往來書信、調度倭寇之牙牌,皆已查獲,鐵證如山!另有犯官何和頌攀咬司禮監及閣臣,語涉狂悖不敬。”
“此役,賴陛下洪福,將士用命,一舉蕩平倭寇,肅清通倭奸黨,揚我國威!然鹽場灶丁死傷枕藉,實為臣等未能及早洞察之過,伏乞陛下責罰……”
奏章讀完了,精舍內一片死寂!
斬首倭寇六百,算的上‘嘉靖倭亂’以來數的上的大捷了!
但無人關注這個!
揚州鹽、政、兵三大衙門的主官、三四品大員全部通倭?
更駭人的是,竟有犯官攀咬至司禮監與內閣?!
這一旦徹查,得有多少人頭落地?!
杜延霖在揚州究竟乾了什麼?
這一下,基本可以把嚴黨在揚州乃至兩淮的勢力徹底拔除!
所有大臣,包括跪在地上的李默,都霍然抬頭,臉上無一不是駭然之色溢於言表。
“砰——!”
就在這一片寂靜之中,嘉靖帝猛地將手中那封彈劾王誥的奏章重重拍在案上!
力道之大,震得案頭筆架上的玉管狼毫都跳了起來!
“王誥此奏……”嘉靖帝的聲音不高,他似乎在笑,但這笑聲卻怎麼聽都有種擇人而噬的意味,“是捷報!”
群臣心頭猛地一跳!
皇帝金口玉言,等於為揚州之事徹底定性!
揚州,乃至整個江南怕是要人頭滾滾了!
隻見嘉靖帝從黃錦手中接過王誥的那封捷報,手腕一翻,將它與彈劾王誥奏章並排放在案上,然後屈指,在彈章上重重一敲!
“啪!”
那聲響,清脆得令人心顫。
“好一個‘任人唯親’!好一個‘才不堪任’!”嘉靖帝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刺骨的譏誚,目光如電般掃過台下嚴黨眾人:
“看看!都好好看看!這就是爾等口中‘才不堪任’的王公遇!”
這話如同無形的鞭子,狠狠抽在嚴嵩臉上。
嘉靖這話明著讚王誥,其實是在敲打嚴黨——
你們還好意思彈劾王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