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書房內,炭盆早已燃儘,寒意侵肌刺骨。
鎮遠侯李崇正蹲身費力地撥弄著炭火,火折子的微光映出他的眉頭緊鎖。
茶爐冰冷,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父親,我進來了。”李宸的聲音自氈簾後響起。
便又聽得侍立門外的小廝告辭離去。
李崇動作微滯。
李宸主動上前接過了他手裡的火折子,熟練地生火、煮水、煨熱茶爐。
屋內漸漸多了薪柴燃燒的聲音。
兒子為何而來,李崇也想得清楚,縈繞在他腦中的複雜心事,是左右鎮遠侯府未來走向的要緊事。
但昨晚兒子並未尋他來,他便也不想讓李宸再牽扯其中。
眼下,又不是一般光景了。
“陛下未曾明示。”
良久,李崇才沉聲開口,聲音裡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與失落。
雙手捧著李宸遞來的熱茶,暖意卻似乎透不過心底的冰涼。
李宸為自己也斟了一盞,坐在下首,緩聲道:“父親,恕兒子直言。直臣固然可敬,然古之魏征能名垂青史,嶽武穆卻含冤風波亭,所遇之君不同,其道亦殊。”
“宸兒!”李崇眉頭一緊,斥聲道:“慎言!不可妄測君心。”
“兒子並非妄測君心,而是體察聖意。”李宸迎上父親的目光,語氣平和卻堅定,“父親可知,此番遞上的,不隻是一樁貪墨案,更是一道迫陛下裁決的難題。”
“難題?可昨日,你不是才說了‘隻問道理,不問吉凶’?難不成聖人道理真隻能躺在書本裡?”
“嗯?我說了?”
李宸被父親反駁的一怔,而後低下頭暗暗抽了抽嘴角,“好你個濃眉大眼的林黛玉,你竟也藏私?說好的單純呢?”
迅速壓下心底腹誹,李宸再抬起頭,換上笑一臉從容,“並非如此,父親想想看,此案一旦攤開,牽扯的便是天家顏麵、皇子聲譽。屆時,朝堂之上,言官聞風而動,各派係借機傾軋,牽一發而動全身。”
“陛下首要考量,是江山社稷之穩,朝局大勢之衡。父親想讓陛下在‘法理’與‘安穩’之間做何抉擇?此舉,與逼陛下親手處置骨肉,又有何異?”
一番話,如同冰水澆頭,讓李崇驟然清醒。
他深居軍營,對於朝堂政務雖有了解,卻遠不及親近文臣,朝聖的機會更不多。
若非他剛自掏腰包填補軍需,搏得好名,恐怕都難以入宮。
李崇倏忽回想起麵聖時,泰安帝那看似嘉許,實則意味深長的目光。
以及那句“李愛卿忠心可鑒,不愧為將門之後”的評語。
原來,那都不是讚許,是告誡。
李崇臉色微微發白,握著茶盞的手指關節漸漸泛青。
“如此說來……是為父,將陛下置於了兩難之地?”
“非是父親之過,而是方法略欠周全。”李宸見父親聽進去了,語氣放緩,身體微微前傾,“陛下需要的不是忠臣死諫,而是能臣分憂啊。”
“能臣?”李崇喃喃重複,眼中困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