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景:襄陽竹林彆院。夜已深,月光透過窗欞,在屋內灑下斑駁的竹影。案上攤著半本賬本,硯台裡的墨已微涼,窗台上新換的蘭草舒展著葉片,沾著的露水在月光下泛著細弱的光。院牆外傳來巡夜兵卒的腳步聲,輕緩而有節奏,偶爾夾雜著幾句壓低的閒聊,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
青帷馬車碾過最後一段戈壁時,黃蓉曾掀起車簾,望了眼天邊燒得正豔的晚霞。橘紅色的光鋪滿遼闊草原,像極了多年前她第一次偷偷尾隨郭靖去蒙古時見過的景象——隻是那時,他的身影在前方引路,如今隻剩車輪軋過石子的單調聲響,一路伴著她從蒙古王庭,走回了襄陽。
一去一來四個多月,她總覺得這趟歸途順當得有些蹊蹺。
在陝甘邊境的荒驛,本該歇滿行商、充斥著汗味與鼾聲的通鋪,卻偏偏留著間帶窗的上房。推開門時,屋裡的浴桶盛滿溫熱的水,水麵飄著幾片安神的艾草;桌上白瓷碗裡溫著當歸羊肉湯,膻氣被恰到好處的薑味壓下,是她孕吐時最能入口的滋味。過賀蘭山時遇著暴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她正愁無處避雨,山坳裡竟有戶牧民家亮著燈,女主人捧著熱奶茶迎出來,笑著說“聽驛站的人說有位女官要過,特意燒了熱水等著”。就連進蒙古境內那晚,宿在克魯倫河畔的營帳,帳外的火堆旁總擺著兩副碗筷,卻從不見第二個人來用;清晨醒來時,篝火餘燼裡還埋著烤得噴香的芋頭,焦皮已被細心剝去,隻留內裡粉糯的果肉。
“怪事。”那時她捏著塊牧民送的奶豆腐,舌尖嘗到微酸的甜,心裡犯著嘀咕。她自忖在蒙古沒什麼私交,窩闊台雖是舊識,卻也犯不著細致到記掛她的飲食偏好;托雷更是從她入境起就沒露過麵,隻派了個侍衛傳話,說“大汗在王庭候著,沿途已打點妥當”。
她不是沒想過郭靖。可那讓她寒了心的憨小子,此刻在哪她都不知道——何況以他藏不住事的性子,若真追來了,早該跳出來攔著她問東問西,哪會這般悄無聲息,隻留些摸不著痕跡的“方便”?
直到在王庭談完事,轉身踏上歸途,這份“順當”依舊如影隨形。過戈壁時馬車軸突然斷了,不等她吩咐隨從去尋工匠,就有個背著工具箱的漢人鐵匠從沙丘後鑽出來,隻說“路過此地,恰巧會修”;在驛站歇腳,總能趕上廚房剛熬好的小米粥,稠度拿捏得恰到好處,正是她當年懷孕時,聽穩婆說“養胎最宜”的濃度。特彆是她在路上來月信那幾日,夜裡宿在驛館,剛覺得腹冷,就有驛卒端來紅糖薑茶,說“是後廚特意給女客備的”,連她慣用的軟布,都悄悄放在了浴桶旁。
黃蓉曾靠在車壁上笑,指尖輕輕敲著膝頭。她這一生算儘機關,連父親黃藥師都常說她“心眼多過篩子”,卻偏偏想不透這一路的蹊蹺。見窩闊台時,他斟的那杯馬奶酒味道總不對,細品竟摻了江南的桂花釀;托雷雖沒露麵,可她回程路過張家口那日,城門口飄著的風箏,分明是江南特有的沙燕樣式,線軸上纏著的紅綢,和她當年給郭靖繡箭囊用的料子,竟是一個顏色。
回到襄陽已是月餘後。竹林彆院的竹子又密了些,呂文德問起她沿途的見聞,她笑著一一應了,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巧合”,半句沒提。
直到此刻夜深人靜,她坐在窗前翻賬本,目光突然落在窗台上——那盆走前早已枯萎的蘭草,竟換了盆新的,葉片舒展,根須還濕漉漉的,像是剛澆過不久。她叫來侍女春桃問起,春桃卻說“早上還沒見,中午過來曬被褥時,就擱在窗台上了”。
院牆外的巡夜腳步聲又響了起來,這次,兩句閒聊清晰地飄進窗內:“郭大俠前幾日從蒙古回來,馬都跑廢了兩匹,聽說一路追什麼要緊事……”“可不是嘛,還有位姑娘跟著,嘖嘖,那模樣……雖說年齡不算小,跟郭大俠倒挺般配!兩人在沿途驛站忙前忙後,又是備熱湯又是燒熱水,倒像伺候什麼大人物似的……”
黃蓉翻賬目的手猛地頓住,指尖的毛筆“嗒”地落在紙上,暈開一小團墨。他什麼時候回了襄陽?還帶著個姑娘?
月光透過竹影灑在賬本上,某一頁記著她在克魯倫河畔宿營的日子,旁邊不知被誰用木炭輕輕畫了個小箭頭,指向一行備注“夜有篝火,餘溫尚在”。她忽然想起在王庭喝的那杯馬奶酒,想起賀蘭山坳裡的熱水,想起驛站裡那碗稠度剛好的小米粥——原來從來都不是巧合!
原來那碗羊肉湯裡的薑,是她孕吐時,郭靖蹲在廚房外,硬跟廚子記下來的用量;原來那鍋小米粥的稠度,是他當年守在產房外,聽穩婆說“孕婦喝稠粥養胎”,便牢牢記了十幾年;原來那些恰到好處的房間、熱水、熱飯,甚至是月信時的紅糖薑茶,都是那個笨嘴拙舌的男人,和另一個心思玲瓏的女子,一路遠遠跟在她身後,悄悄鋪好的路。隻是那個女子是誰?他為何會跟彆的女子一同奔波?
黃蓉放下賬本,走到窗邊。牆外的月光亮得晃眼,像極了蒙古草原上的夜色。她抬手撫上蘭草的葉片,露水沾在指尖,涼絲絲的,心口卻泛起一陣滾燙的暖。聰明一世,機關算儘,終究還是被他這樣不動聲色地蒙了一回。
她望著襄陽城的方向,想起嘉興決裂時他的沉默與冷漠,心裡又泛起些複雜的滋味——那份藏在暗處的照顧讓她暖,可過往的隔閡,又讓這份暖意摻了些澀。夜風穿過竹林,沙沙作響,像誰在耳邊低聲解釋,又像誰在悄悄歎氣。
黃蓉輕輕歎了口氣,指尖在蘭草葉上慢慢劃過。有些事,不知道的時候,或許還能抱著幾分模糊的甜;如今知道了,心裡倒像是被塞進了團浸了溫水的棉絮,軟乎乎的,卻又沉甸甸的,說不清是該笑,還是該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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