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無意中瞥見的、畫著自己側臉的素描,像一塊投入深潭的巨石,在沈文琅心中激起了久久無法平息的狂瀾。他坐在沙發旁,目光久久地膠著在高途安靜的睡顏上,內心翻湧著一種近乎眩暈的喜悅與難以置信的酸楚。高途在畫他。不是出於工作要求,不是客觀記錄,而是用一種專注的、帶著細微觀察的筆觸,描繪著他工作中的模樣。這無聲的行為,比任何言語都更直接地穿透了沈文琅的心防。
他不敢驚動這來之不易的瞬間,隻是靜靜地守著,直到高途自然醒來。高途睜開眼,看到近在咫尺的沈文琅,眼神有一瞬間的迷茫,隨即恢複了慣常的平靜。他坐起身,薄毯從肩頭滑落,目光自然地投向滑落在一旁的素描本,似乎並未察覺沈文琅已經看到了裡麵的內容。
“醒了?”沈文琅壓下翻騰的心緒,用儘可能平穩的語氣問道,順手將毯子疊好。
“嗯。”高途輕輕應了一聲,揉了揉有些發麻的手臂,視線掃過窗外的天色,“幾點了?”
沈文琅報了個時間,狀似無意地指了指素描本:“畫了很久?累了就休息會兒。”
高途順著他的目光看向素描本,眼神微微一動,卻沒有過多反應,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伸手將本子合上,放在一旁。他的動作自然,看不出任何異常,仿佛那隻是一幅普通的練習作。
沈文琅的心微微懸著,既期待高途能說些什麼,又怕過於急切的追問會嚇退他。他決定采取更迂回的方式。晚餐時,他看似隨意地提起:“最近好像看你經常畫畫,是找到感興趣的方向了?”
高途正小口喝著湯,聞言動作頓了頓,抬起眼看了沈文琅一下,又垂下眼簾,用勺子輕輕攪動著碗裡的湯汁,過了幾秒才低聲回答:“隨便畫畫的。”
他的反應依舊平淡,但沈文琅敏銳地捕捉到他眼神裡一閃而過的、類似被看穿心事的細微慌亂,以及……一絲極淡的、難以捕捉的赧然?這微妙的情緒變化,讓沈文琅更加確信,那幅畫絕非“隨便畫畫”那麼簡單。
他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聊起了彆的,但心裡已經有了打算。第二天,他讓助理找來了一批頂級畫材——各種型號的素描鉛筆、專業的速寫本、甚至還有一套昂貴的水彩工具,悄無聲息地補充進書房和客廳的畫具籃裡。他沒有特意說明,隻是讓這些東西自然地出現在高途觸手可及的地方。
高途看到這些新添的畫材時,沉默地看了很久,手指輕輕拂過那些質感優良的紙張和筆杆,最終什麼也沒說,但接下來的幾天,沈文琅發現他待在畫架前的時間明顯變長了。他依舊畫建築草圖,畫窗外的風景,但偶爾,當沈文琅假裝不經意地從他身後經過時,會瞥見速寫本上出現新的、屬於人物的局部練習——一隻握著鋼筆的手,一個低著頭的輪廓,甚至是他習慣性蹙眉時的眉眼特寫……
這些畫作依舊帶著練習的生澀,卻無比精準地捕捉到了沈文琅某些不經意的神態和細節。高途畫得極其專注,有時沈文琅在他身後站了許久,他都渾然未覺。沈文琅每次都是屏息凝神地看著,心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感動。他像一個窺見寶藏的幸運兒,小心翼翼地守護著這個秘密,不敢發出一點聲響,生怕驚走了這隻在小心試探著靠近的、膽怯的鳥兒。
他們之間的相處,在這種無聲的“窺探”與“被窺探”中,進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微妙階段。高途依舊話不多,但那種沉默不再是隔閡,而更像是一種沉浸於內心世界的寧靜。他對沈文琅的存在表現出一種全然的接納和習慣性的依賴。傍晚等待沈文琅回家,成了他生活中一個固定的、帶著隱約期待的環節。他會提前準備好溫水,有時甚至會根據天氣,下意識地將沈文琅的家居服換成更厚或更薄的一套。
沈文琅則將這份發現深埋心底,化作更細致入微的溫柔。他不再刻意尋找話題,而是更注重陪伴的質量。他會和高途一起在陽台上曬太陽,各自做著自己的事,互不打擾,卻共享一片寧靜;他會挑選一些高途可能感興趣的紀錄片,兩人並肩坐在沙發上看,看到有趣處,會相視一笑;他甚至開始學著泡茶,笨拙地按照教程操作,然後將一杯可能過濃或過淡的茶遞給高途,高途會接過去,安靜地喝完,從不評價,但下一次,沈文琅泡茶時,他會偶爾抬眼看一下,眼神裡帶著一絲極淡的、類似關注的情緒。
這種細水長流的陪伴,如同溫和的泉水,一點點浸潤著高途乾涸的心田。他臉上的血色漸漸恢複,眼神也越來越清明,雖然關於過去的記憶依舊有大片空白,尤其是關於情感的部分,但他對“現在”的感知和參與度,正在肉眼可見地提升。
一天夜裡,沈文琅被輕微的響動驚醒。他睜開眼,看到高途坐在床邊,背對著他,肩膀微微聳動,似乎在壓抑地哭泣。
沈文琅的心瞬間揪緊,立刻起身打開床頭燈,柔聲問:“怎麼了?做噩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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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途沒有回頭,隻是搖了搖頭,聲音帶著哽咽:“……夢到小晴了……她小時候生病,我……我沒錢……”
沈文琅立刻明白,他是夢到了過去最艱難的時刻。他心中一痛,上前輕輕將他攬入懷中,拍著他的背安撫:“沒事了,都過去了。小晴現在很好,非常健康,你把她照顧得很好。”
高途靠在他懷裡,身體微微顫抖,淚水浸濕了沈文琅的睡衣。但這一次,他的哭泣不再是崩潰式的宣泄,而是帶著一種悲傷釋放後的脆弱。他哽咽著斷斷續續地說:“我……我好像……忘了好多事……但……但記得很累……很怕……”
沈文琅緊緊抱著他,下巴抵著他的發頂,聲音低沉而堅定:“忘了就忘了,那些不好的,忘了更好。以後有我在,不會再讓你累,也不會再讓你怕。”
高途在他懷裡漸漸平靜下來,最終力竭般地睡去。沈文琅將他放平,蓋好被子,看著他淚痕未乾的睡顏,心中充滿了憐惜和一種沉甸甸的責任感。
高途正在一點點拚湊記憶的碎片,這個過程必然伴隨著痛苦,但至少,他現在願意在他麵前流露這份脆弱,願意依靠他。
第二天清晨,高途醒來時,眼睛還有些紅腫,神情卻異常平靜。他看到沈文琅關切的目光,微微偏過頭,低聲道:“……沒事了。”
沈文琅沒有多問,隻是將一杯溫水遞到他手邊。
那天下午,沈文琅提前結束工作回家,推開書房門時,看到高途正站在畫架前,畫紙上不再是練習的局部,而是一幅相對完整的場景——晨光中,一個男人坐在餐桌旁看報紙的側影,輪廓柔和,光線溫暖。
雖然筆觸依舊生澀,但那種靜謐安詳的氛圍,卻捕捉得極其傳神。
沈文琅站在門口,沒有進去,隻是靜靜地看著。高途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畫筆停頓了一下,卻沒有回頭,隻是耳根微微泛起了不易察覺的紅暈。
畫紙上的漣漪,終於蕩漾到了現實之中。沈文琅知道,春天,真的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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