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鋪墊,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掙紮,最終都指向了那個無法回避的、毀滅性的午後。沈文琅的夢魘,迎來了它最完整、最殘酷、也是最詳細的高潮,將那一刻的每一個細節都放大到極致,如同慢鏡頭般,一幀幀地碾過他的靈魂。
夢境中的時間,精準地定位於三年後的一個春日午後。陽光很好,甚至有些過分明媚,灑在略顯破敗的街道上,有種不真實的溫暖。高途帶著三歲的兒子,去附近一家小型便民超市購買日用品。孩子很乖,緊緊牽著媽媽的手,蹦蹦跳跳,對一切都充滿好奇。他穿著洗得發白的舊衣服,卻掩不住那份天生的靈動可愛,尤其是那雙黑白分明、異常明亮的大眼睛,東張西望時,閃爍著純真的光芒——那眼睛,與沈文琅童年照片上的神態,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高途看著孩子,臉上帶著一絲難得的、放鬆的柔和。或許,在經曆了三年提心吊膽的隱匿生活後,他內心深處也生出了一絲渺茫的希望,希望能就這樣,在這座無人知曉的小城,平靜地將孩子撫養長大。他仔細地挑選著打折的蔬菜和必需品,計算著手裡為數不多的鈔票。
然而,命運沒有給他這個機會。夢境中的沈文琅,因為一個極其偶然、甚至可以說是陰差陽錯的邊緣項目考察,來到了這座他平時絕不會踏足的小城。他的黑色轎車在十字路口等待紅燈,就停在街對麵。車窗玻璃過濾了部分光線,車內是熟悉的、帶著冷冽焚香氣息的空間。
或許是因為血緣之間那玄妙的感應,或許隻是純粹偶然的一瞥,沈文琅的目光無意中掃過街邊那家不起眼的小超市門口。然後,他的視線凝固了!如同被一道閃電劈中!他看到了一個絕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身影——高途!那個消失了三年、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首席秘書!他瘦了很多,穿著廉價的衣物,側臉輪廓卻依舊清晰可辨!
而更讓沈文琅心臟驟停、血液瞬間逆流的是——高途手裡緊緊牽著的那個小男孩!那張臉!那眉眼!尤其是那雙此刻正仰頭看著高途、亮得驚人的大眼睛!這孩子的長相……這孩子的神態……幾乎和他沈文琅小時候的照片一模一樣!一種強烈的、近乎本能的直覺,如同重錘,狠狠砸在他的胸口!
就在沈文琅看清他們的一瞬間,仿佛有心電感應一般,高途也猛地轉過頭,目光穿透稀疏的車流,直直地、精準地對上了車內沈文琅的視線!
四目相對的刹那,時間仿佛凝固了。
高途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瞬間褪儘,變得慘白如紙!他的瞳孔因極致的驚恐而收縮到針尖大小,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手中的購物袋“啪”地掉在地上,裡麵的東西散落一地。那眼神,不是久彆重逢的驚訝,而是如同見到了索命厲鬼般的、徹骨的恐懼和絕望!仿佛他小心翼翼守護了三年的平靜,在這一刻被徹底擊碎!
下一秒,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高途幾乎是條件反射地、用儘全力一把抱起孩子,像是被無形的鞭子抽打一般,不顧一切地、跌跌撞撞地衝向馬路對麵停著的那輛破舊不堪的二手小車!他的動作慌亂到極致,甚至差點被路沿絆倒,但他死死抱著孩子,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最後一根稻草!
“高途!”夢中的沈文琅發出嘶啞的、近乎破音的呐喊,大腦一片空白,隻剩下一個瘋狂盤旋的念頭:追上他!問清楚!那個孩子是誰?!他為什麼會在這裡?!他為什麼這麼怕我?!
他猛地推開車門,甚至來不及關,就像一頭被激怒的雄獅,發瘋般衝過馬路,追了上去!而高途已經踉蹌著衝到車邊,手抖得幾乎拿不住鑰匙,試了幾次才插進鎖孔,發動了引擎。那輛破車發出不堪重負的轟鳴,如同離弦之箭般,歪歪扭扭地衝了出去!
一場瘋狂的、絕望的都市追逐就此上演。高途的車技顯然生疏,加上極度的恐慌,車子開得險象環生,時而猛踩油門,時而急打方向,在路上劃出驚心動魄的軌跡。沈文琅跳上自己的車,猛踩油門,緊緊咬住前方那輛破舊的車輛。他一邊追,一邊瘋狂地按著喇叭,試圖讓高途停下來。透過前車的後窗玻璃,他能模糊地看到副駕駛座上,那個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和劇烈顛簸嚇得哇哇大哭的孩子的小臉,那雙酷似他的大眼睛裡充滿了恐懼的淚水。
“高途!停車!危險!快停車!”沈文琅對著車窗外的空氣絕望地呐喊,心臟狂跳得幾乎要衝出胸腔。他有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恐懼攫住了他。
但高途仿佛聽不見,或者說,他已經被巨大的恐懼吞噬,隻剩下逃離的本能。在一個需要急轉彎的路口,高途的車速過快,方向盤打得過猛且慌亂,車子徹底失控!輪胎發出刺耳的摩擦聲,車身猛地撞上了路邊的金屬護欄,發出令人牙酸的巨響!緊接著,在巨大的慣性作用下,車子猛地側翻,在路麵上劇烈地滑行、翻滾,最終底朝天地撞停在路邊的一根電線杆旁,車體嚴重變形,玻璃碎片四濺,汽油味瞬間彌漫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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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沈文琅發出撕心裂肺的、近乎非人的悲鳴,一腳急刹,車子戛然而止。他連滾帶爬地衝下車,大腦一片空白,瘋了一般衝向那堆還在冒著青煙的廢鐵。
他從破碎的車窗裡,看到了讓他靈魂出竅、永生難忘的景象:高途被變形的方向盤死死卡在駕駛座上,額頭上有一個猙獰的傷口,鮮血汩汩湧出,染紅了他蒼白的臉和淺色的衣服,他已經完全失去了意識,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而更讓他肝膽俱裂的是——那個小男孩!似乎因為沒有兒童安全座椅或者座椅固定不當),被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從車窗甩了出來!小小的身體蜷縮在離車不遠的地麵上,一動不動,那雙曾經明亮靈動、酷似沈文琅的大眼睛,此刻茫然地睜著,卻已失去了所有神采,空洞地望著灰蒙蒙的天空,小小的嘴角殘留著一抹刺目的鮮紅!
血……到處都是血……高途的,孩子的……濃重的血腥味混合著汽油味,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死亡氣息。
沈文琅跪倒在車外,徒勞地想要掰開那扭曲變形的車門,雙手被尖銳的玻璃和金屬碎片割得血肉模糊,他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他看著高途奄奄一息的臉,看著那個了無生氣的孩子,整個世界在他眼前徹底崩塌、粉碎!直到這一刻,他才百分百地、無比清晰地確認——那個孩子!就是他的骨肉!是高途獨自一人,默默孕育、艱難撫養了三年的,他們的孩子!而他,這個父親,甚至沒來得及聽他叫一聲爸爸,沒來得及抱他一下,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他死在了自己眼前!
巨大的悔恨、悲痛和絕望,如同毀滅性的海嘯,瞬間將他徹底淹沒。他失去了他還沒來得及相認的孩子!也即將失去他虧欠太多、讓他痛徹心扉的高途!
救援人員尖銳的鳴笛聲由遠及近,人群開始聚集。孩子被醫護人員確認當場死亡,小小的身體被蓋上白布抬走。高途被艱難地從變形的車體裡解救出來,緊急送往醫院,但傷勢過重,陷入深度昏迷,生死未卜。沈文琅如同行屍走肉般處理著後事,為那個他甚至不知道名字的孩子,舉行了一個簡單而淒涼的葬禮。那個小小的、冰冷的墓碑,成了他心中一道永遠無法愈合的、潰爛的傷口。
沈文琅從這個完整、殘酷、細節淋漓的夢境中驚醒,沒有呼喊,沒有動作,隻是靜靜地躺著,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無聲地洶湧而出,瞬間浸濕了枕頭和鬢角。巨大的悲傷和罪惡感,像一座無形的大山,將他死死壓住,幾乎無法呼吸。夢中那血腥的畫麵,孩子空洞的眼神,高途蒼白的臉,每一個細節都刻骨銘心。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側過頭,看向身邊安睡的高途。月光下,高途的睡顏寧靜,仿佛所有的痛苦都已遠去。沈文琅伸出手,顫抖地、極其輕柔地拂過他的眉眼,他的臉頰,最終,停留在他平坦的小腹上。
那裡,曾經孕育過他們的孩子……一個有著和他一樣大眼睛的孩子……一個他永遠失去的孩子。
無聲的痛哭中,沈文琅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著。夢魘做全了,每一個細節都血淋淋地攤開在他麵前。
他知道了全部,知道了高途所有的苦難和恐懼,知道了那個孩子,也知道了自己罪孽的深重。
從此,他的一生,都將活在這場夢魘的審判之下。而贖罪,成了他活下去唯一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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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目山河空念遠
不如憐取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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