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二十八分，天光像是被誰用指甲摳開了一條縫，灰白的光線懶洋洋地灑在柏油路上。周九餅踩著一雙左腳印著“好運來”、右腳寫著“發財了”的洞洞鞋，晃晃悠悠地走在通往六號樓高二3）班的路上。
距離學校正門還有四百米，她一腳踏在斑馬線的第一條白線上，腦子突然“叮”了一聲，像老舊冰箱啟動時那種突如其來的頓悟——
她的暑假作業，正安靜地躺在地球另一端，她爸那個印著“三亞免稅店紀念版”的行李箱裡。
“很好。”她對著空氣點點頭，神情肅穆得仿佛在參加自己的追悼會，“開局一條命，裝備全靠借，連初始背包都被親爹順走帶去蜜月旅行了。”
她停下腳步，蹲在路邊的台階上，拉開書包拉鏈的動作宛如考古專家開啟千年古墓。裡麵亂得像台風刮過文具店：半包薯片碎屑黏在英語練習冊封麵上，一根斷掉的圓珠筆芯紮進了數學卷子的心臟部位，還有一張皺巴巴的便利貼，上麵寫著：“彆忘了交作業！——來自昨天的你”，字跡潦草得像是臨終遺言。
她開始一件件翻檢，動作輕柔得像在給一隻暴躁的貓掏耳朵：
語文卷？空白。但背麵畫了隻狗，戴著墨鏡叼著雪茄，下麵還題了四個大字：“本汪很忙”。
數學卷？也空白。不過已經被她折成了標準紙飛機，機翼邊緣還沾著一點昨夜吃關東煮時蹭上的辣油。
英語卷？還是空白。但她用紅筆在整個頁麵瘋狂塗鴉，密密麻麻全是“zobie”，排列整齊得像一場行軍演練，末尾甚至還畫了個舉著“r.i.p.”牌子的小骷髏。
“三科僵屍，完美。”她喃喃道，眼神中閃過一絲病態的成就感，“剩下的七科嘛……就讓它們隨風而去吧。”
啪地一聲合上書包，仿佛給這場失敗的人生按下了暫停鍵。她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其實什麼都沒有），望著前方教學樓那扇熟悉的窗戶，心中升起一個極其務實的念頭：
先去食堂蹭根免費油條，再考慮如何體麵地去世。
畢竟，活著太難了，死又沒到那個份上。
食堂門口，熱氣騰騰的豆漿桶冒著泡，油條師傅正熟練地把金黃酥脆的長條扔進油鍋，滋啦作響，香氣撲鼻。周九餅排在隊伍末尾，臉上掛著一種“我不是來吃飯的，我是來討生活的”悲壯表情。
“同學，早餐套餐十二塊。”阿姨機械地說。
“阿姨，”周九餅雙手合十，眼眶微紅，“我忘帶錢了，但我真的……真的很餓。”
阿姨上下打量她一眼：“又是你們三班的？前麵那個男生剛說他手機沒電沒法付款，這個說錢包丟了，你現在說沒錢——你們班是集體破產了嗎？”
“差不多。”周九餅點頭，“我們班主任昨天宣布月考時間的時候，全班集體心梗。”
最終，她靠著幫阿姨收拾了三張油膩桌子，外加表演了一段即興快板《油條頌》，成功換到了一根溫熱的油條。她一邊啃一邊往教室走，嘴角沾著芝麻粒，心裡盤算著：“補作業的話……抄同桌的？不行，他比我還不靠譜。抄學霸林克己的？做夢，他對原則的執著堪比海關緝毒犬。”
想到林克己，她腳步一滯。
六號樓二層走廊儘頭，高二3）班教室門口，果然站著那位傳說中的“人類質檢儀”——班長林克己。
他穿著熨得一絲不苟的校服襯衫，領口第二顆扣子都係得嚴絲合縫，手裡捏著一張a4紙，眼神銳利如掃描儀。身旁夾名單的燕尾夾閃著冷光，角度精確到90度直角，仿佛多歪一度就會觸發警報係統。
“周九餅。”他抬頭，聲音平穩卻不容置疑，“語文、數學、英語、物理、化學、生物、政治、曆史、地理作業，以及社會實踐報告，一共十樣，請依次出示。”
周圍幾個早到的同學紛紛探頭，有人小聲嘀咕：“完了，九餅今天要被記名了。”
周九餅深吸一口氣，走上前，把手裡的書包倒扣在講台上。
嘩啦——
一堆白花花的試卷、練習冊、報告本如同雪崩般傾瀉而出，在陽光下泛著刺眼的空白光芒。有的卷子邊角還卷著，顯然是為了看起來像寫過；社會實踐報告封麵寫著《關於社區垃圾分類現狀的調研》，翻開第一頁隻有標題和三個句號。
林克己盯著那堆“學術廢墟”，瞳孔微微地震顫了一下。他緩緩摘下眼鏡，用校服袖口擦了擦鏡片，又戴上，重新審視了一遍，確認自己沒看錯。
“你這是在交《清明上河圖》的底稿？”他終於開口，語氣裡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荒誕。
周九餅雙手插兜，一臉誠懇：“不，這是《千裡餓殍圖》。每一寸空白都是我對知識的敬畏與無力。”
林克己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時已是一片蒼涼：“給你一節課時間，把這些補完。否則……”
“否則你就把我掛到班級群公示？”周九餅聳肩，“沒事啊，我頭像早就換成我家狗了，丟的是它的臉，它不在乎。”
林克己沉默良久，最終提筆在筆記本上寫下一行字，字跡工整得像打印出來的一樣：
【周九餅：作業已飛，正在追。】
然後低聲補了一句：“希望它彆移民。”
教室外，晨讀鈴響起，陽光穿過走廊的玻璃窗，照在那一地空白的作業紙上。風從窗口吹進來，一張數學卷輕輕翻了個身，紙飛機的翅膀微微抖動，仿佛下一秒就要起飛，逃離這令人窒息的現實。
而周九餅坐在座位上，咬了一口早已涼透的油條，望著窗外湛藍的天空，心想：
也許，哪天我也能折成一架紙飛機，嗖地一下，飛出這片題海。
哪怕目的地是太平洋中央的一座無人島，至少……那兒不用交暑假作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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