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餓得心慌,如果吃一頓飽的,晚上沒了飯,少不了把事情鬨大。
李策走到煮飯的鐵鍋前,抬頭道“那就不是你們操心的事了。”
分粥的時候依然很亂。
十口大鍋並排擺放。
青壯年擠在前麵,把老弱推開,一些女人隻能排在最後,一麵哄著懷裡的孩子,一麵踮起腳尖,生怕前麵的人把飯搶完,這一頓就隻能餓著。
一個孩子餓急了,張口咬住母親的手臂。
而那婦人就任由孩子咬著,滿臉淚水,卻不忍責打孩子。
如果母親的血能讓子女飽腹,每一位母親,都能忍下這樣的疼痛。
李策臉色鐵青地對青峰說了什麼,青峰便走到鐵鍋前,把鍋蓋蓋住。見他如此,其餘鐵鍋前駐守的府兵也紛紛蓋住鍋蓋。
“這是怎麼了?”
排在最前麵的青壯年舉起碗喧嘩“怎麼不讓人吃了?”
李策站在高處,揚聲說話。
“吾乃皇九子楚王李策。奉聖上命令,帶來糧食、冬衣和安家銀兩,送各位回到原籍。但我大唐子民,向來敬老愛幼、幫助婦孺。這頓飯很稠,足以果腹,但你們如此不顧廉恥、爭搶毆鬥,這頓飯就算是潑在地上,我也不會讓你們吃一口。”
人群寂靜一刻,便再次混亂起來。
“你帶來的糧食呢?”他們亂糟糟問。
“不會吃了這頓,就沒下頓了吧。”
“都是節度使貪了我們的糧食!我們跟他拚了!”
府兵見此情況,就要舉刀鎮壓,李策示意府兵退後,繼續道“三個時辰後,如果沒有糧食拉來,本王任由你們處置。”
他站在高台上,清風吹拂著他墨色的衣襟,鹿形玉墜在腰間微微晃動,遠遠看去,這個年輕人雖然身姿挺拔卻麵容羸弱。可就是這樣一副樣子,卻讓人想起立木為信的商君,想起衙門裡刻在石上的狴犴,想起神秘威嚴的宮廷和殺伐果決的戰神。
雖千萬人,一人可阻,一人可擋。
流民安靜下來,可是在透明的空氣中,卻似乎有兩股力量在對峙,在較量。
終於,數千流民齊齊噤聲,前麵的男人們主動散開,讓後麵的老人和婦孺走到前麵去。
最彪悍的男人也隻是低聲道“最好真的有糧食,要不然……”
沒人同他說話,流民們靜默無言,重新排好隊,粥蓋這才打開。飯很稠,盛到第一碗飯的婦人忍不住哭起來。
她把粥送到孩子嘴邊,揉了揉胳膊上的血痕,輕聲道“慢點吃,慢點吃。”
這碗粥似乎並沒有讓婦人開心起來,她抱著孩子走到人群外麵,忽然放聲大哭。
“要是你弟弟沒有餓死,該多好啊……”在終於吃到一頓飽飯前,她百感交集又難過崩潰。
該多好啊,就能活命了。
通往隴州的官道上,數十輛馬車在狂奔。
因為速度太快,煙塵飛起數丈,遠遠看去,這條路像是浮在灰色的雲彩裡。
為首的在馬車裡,一個男人探出頭,催促後麵的人。
“快點快點!”
“哎你那人,停車乾什麼?不準去撒尿!有尿明天再撒!”
“有屎也不行!憋回去!”
說話的人穿得花花綠綠,像一隻五彩繽紛的公雞。他臉色發白,麵容緊張,正是趙王李璟。
跟著他前來賑災的官員叫苦連天。
“趙王殿下,”戶部員外郎嚴廉在憋回去第三次尿意時,終於忍不住抱怨道,“押車這事太辛苦,您為什麼一定要來呢?”
李璟口乾舌燥,嘴唇上的皮膚乾裂出血,有些狼狽道“你以為我願意來嗎?父皇非要讓我來!說什麼李策都去幫忙了,我不能白吃俸祿。我有俸祿嗎?我今年的俸祿都被扣乾淨了!”
他這是免費在押車,借錢在押車,提心吊膽在押車。
說起來,俸祿被扣,還是因為李策。
真是讓人恨得牙癢癢。
“那也不用這麼急啊,”嚴廉道,“您走到城門口時,還沒有這麼急呢。怎麼跟武侯長說句話,就一點都不讓人歇了?”
李璟回憶起他跟武侯長葉嬌說話的情景。
那時候他正悠閒地晃著自己的折扇,慢悠悠地走路,恨不得全京城的百姓都知道趙王在為國事分憂了。
然後走到城門口就遇到了葉嬌。
他當然驕傲地對葉嬌道“看見了沒?李策全指望著我帶去這些糧食,才能喂飽災民呢。”
葉嬌抱著她那把很嚇人的橫刀,斜眼看了看糧車,點頭道“楚王殿下讓我給你捎句話,他說你如果十二個時辰以內到不了隴州……”
李璟現在想起那句話,都覺得頭皮發麻渾身發抖。
——“你如果十二個時辰以內到不了隴州,災民就要起鍋燒油——炸小九了。”
起鍋燒油炸小九!
人要是餓瘋了,連自己的孩子都能下嘴,更何況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小九!
天啊!
李璟隻覺得五雷轟頂恨不得飛到隴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