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放下心,叩首後跟隨內侍離去。
從紫宸殿到禦街,紅色的宮燈再次相連。困倦疲憊又心中寬慰的朝臣偷摸打著哈欠,相互看一眼,竊竊私語。
“誰把聖上氣病了啊?”
“聽說是趙王李璟,打了二十板子呢。”
“趙王?還是那麼不成器啊?”
……
李策上前一步,跟隨高福進入內寢。龍床上的皇帝正闔目養神,額頭紮滿銀針,手指放在床側,指尖滲出血,想必是昏厥時,太醫針刺手部十二井穴,進行了放血療法。
所以水盆裡會有血。
晉王李璋跪在床前,正親自點燃什麼藥草,一根根地點,讓氣味不至於太濃,又能不斷呼吸到。他的臉上有兩道淚痕,時不時看向皇帝,關切又緊張。
“兒臣恭請聖安。”李策跪地叩首,再抬起頭時,見皇帝仍舊閉著眼。
他靜靜等待,跪姿筆直,不再焦躁難安。
隻要看到父皇好好的,他可以一直等下去。
終於,一聲悠長的歎息從皇帝口中呼出。他不方便轉頭,隻是抬手對李策示意道“你起來聽命。”
李策站起身,坐在床尾的皇後看向他,說道“聖上氣息短淺,楚王走近一步。”
李策連忙走近。
大病之後,皇帝中氣不足,說話斷斷續續。
“朕病了,”他睜眼道,“為免耽擱朝政、有負先帝所托,朕決意立晉王為太子,監國理政,由宰相和你共同輔佐,如何?”
李策尚未回稟,李璋便已丟掉藥草,叩頭嚎哭起來。
“父皇春秋鼎盛、堯鼓舜木、至聖至明,兒臣愚昧不堪,求父皇收回成命。”
他“咚咚”叩頭,額頭很快磕出一片紅。
皇帝沒有阻止,等他磕完了,才淡淡道“朕的兒子裡,就沒有愚昧不堪的。你聰明睿智、孝順知禮,又乃宗室首嗣,天意所屬。此後更要戒驕戒躁、為江山計,友愛兄弟、體恤百姓。監國理政是鍛煉,也是考驗。你且記得,太子可立,亦可廢,莫行乖張之事。”
李璋又推拒了好幾次,直到皇後和宰相都開口勸說,他才哭著應了。
皇帝頭上的銀針此時已被太醫慢慢拔去,得以扭頭看向李策。
李策連忙應道“兒臣遵旨。”
皇帝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
“你們都出去歇著吧,”他溫和道,“小九留下,朕有話說。”
殿內頓時走得乾淨。
高福沒有出去,他給皇帝多墊了個引枕,讓他靠在上麵。
“你難受嗎?”皇帝問。
“兒臣聽說父皇病了,難受至極。”李策老老實實地回答。
“朕是問你,”皇帝的目光中充滿審視,“你聽說朕立李璋為太子,難受嗎?”
李策不假思索道“兒臣謹遵聖命,無論父皇立誰為太子,都會儘心竭力,匡扶社稷。”
皇帝笑了。
李策這個回答很討巧,沒有對李璋的私人情緒,隻有對皇帝的忠心。
“朕聽說你跟李璟肝膽相照,朕就有點後悔。當時你們兩個打架,朕應該讓你去晉王府養傷。朕更希望你同李璋好。”
同李璋好,也就是同未來的皇帝好。兄弟齊心,其利斷金。而現在……皇帝莫名有些擔憂。
李策默默地聽著,回答道“兒臣會像對待五哥那樣,對待其他兄弟。”
皇帝輕輕頷首,道“夜深,你回去歇著吧。記得告訴李璟那個混蛋——”
李策猛然抬頭,露出緊張的神色,皇帝注意到他的神情,搖頭道“你看,你隻擔憂他。”
李策被看穿心事,再一次跪下。
“朕是要你告訴他,”皇帝道,“就說朕的病,跟他沒有關係,彆讓他愧疚。他心眼好,良善心軟,朕怕他再生了病,影響養傷。”
李策眼中一熱,就要落淚。
“還有你,”皇帝又道,“快成家的人了,彆動不動就哭。”
李策走出大明宮。
微風吹動他的衣衫,空中傳來隱隱的香氣,不知是什麼花,在早春時節開放。
今日侍疾的人早已離去,禦街上空空蕩蕩,隻有一盞燈籠亮著。
提燈的人裹著薄薄的春衫,披風也薄,在露水驟降的春夜站立,等李策步伐僵硬地走出來,慢步迎上。
“思思,”她柔聲道,“回家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