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琛饒有興致地想著當年的事,心情愉快。
那時候他就站在湖對麵,看李璋跪在湖水邊,一點點洗去墨玉上的血水。
李璋玄青色的衣袍挨到池水,逐漸濕透。一日之內經曆背叛和死亡,他表情木然,仿佛已經死過一次。白皙的手指淘洗墨玉,動作僵硬重複,一下兩下,時間久得李琛已沒有耐心偷看。
這個時候,他看到有一滴淚水,從李璋眼眶中湧出,直直落入水麵。
男兒有淚不輕彈,李璋為了一個背叛自己,險些害死自己的女人,哭了。
不是情種,又是什麼?
五天時間,兵部庫部司終於把臂張弩賬目全部理清,發協查文書給各相關州府衙門。
按照要求,這些州府需要在收到文書三日內,點驗清楚各自現存弓弩數目,由正副官雙簽確認,回稟朝廷。
這是從是否有弓弩流失的角度,查證。
而楚王李策,用的是另外一種手段。
“聽周刺史說,你們受遍重刑,也不肯交代臂張弩是哪裡來的?”
他站在昏暗的牢房,背對牆壁上熊熊燃燒的火焰,聲音溫和,一字一句地詢問。
鬨事的百姓被綁在柱子上,遍體鱗傷,奄奄一息。
他們似乎已經知道命不久矣,不願意多說半句話。眼睛睜開看看李策,又疲累地緩緩合上。
李策走過去,解開其中一人身上的繩索。隨從燕雲和青峰也連忙上前,為其餘百姓解開繩索。
那些百姓雖有些驚訝震動,卻仍然緘口不言。
“本王知道你們是為什麼,”李策道,“原本通往你們那裡的水渠,突然要改道截流。水分給對方一半,你們就不夠用了。沒了水,也就沒了糧食,沒了生計。當然要拚命去奪,去搶。”
繩索下的人呼吸急促,身體抖動。李策看他一眼,問“你叫什麼名字?”
“小人張槐,”這人終於開口,咳嗽著道,“大槐樹村村民。”
“張槐,”李策道,“刺史府有沒有告訴你們,今年雖然改道截流,但明年工部水部會修渠引汾水東流,到那個時候,就不缺水了。”
張槐悶聲道“說了,但今年沒水,今年就得餓死,誰能等到明年?”
“所以,”李策鄭重道,“本王要求晉州刺史開倉濟困,你們減產多少,補足多少。”
“果真?”一直埋著頭的張槐忽然抬頭,難以置信道。
“本王以王位擔保。”李策道。
“是不是得交代臂張弩的事?”張槐又縮回脖子。
“最好交代。”
“可是我們真的不知道啊!”張槐的聲音裡已經有了哭腔,“那東西是夜裡投進院子的,根本不知道是誰送來的。起初我們以為那東西隻能砍柴燒火,還是村裡一個獵戶,琢磨出來怎麼用。我們覺得厲害,既然厲害,就拿出嚇唬小山村,哪知道打死了人,引來官府,才知道那什麼弩,是禁用的。”
“臂張弩,”李策解釋道,“隻能軍用,且製造手法,也隻有大唐軍器監能夠做到。”
“我們是真不知道。”張槐委屈道。
看他的神態語氣,不像作假。李策沒有慌,他繼續問道“丟進你們村子的,有多少張?”
“二十。”
李策凝眉沉思。
二十把弩,重量不輕,需要馬車拉進村子。
“你還記得大概的時間嗎?”李策問,“那晚臂張弩是同時扔進院子,還是有時間上的差彆?”
“從西邊開始,”張槐道,“後來我們問過時間,西邊那些人家,說是雞第一聲叫,就有東西丟進去。我家在村東,最後一聲叫,才聽院子裡‘咚’的一聲。”
線索隻有這麼多。
李策沒有耽擱,徑直來到大槐樹村。
這個小村莊很偏僻,距離國道很遠。村裡沒有人用得起馬車,最好的人家,也隻有一輛平板車而已。
村外地麵,車轍碾過的痕跡很少。因為是土路,那些痕跡並不明顯。
李策端坐馬背,展開輿圖,時不時看一眼,緩慢向前。
在窄小土路上走了一炷香的時間,他突然下馬,俯身在一處鬆軟的地麵前,命令道“拓下來。”
這裡有一處清晰的車轍,能看到車輪的紋理。
“回去查看晉州府的馬車,”李策神情沉沉,“看有沒有能對得上的。”
“是。”青峰跪在地上,準備拓印。
晉州府遠不如長安城繁華熱鬨,商品也不如長安城琳琅滿目。即便如此,端坐窗前的女子,也依然興致勃勃地打量著街道。
“那位騎在馬上的……”她扭頭看向婢女,問道,“是楚王李策吧?”
婢女往窗外瞥了一眼,點頭道“公主殿下好眼力。”
格桑梅朵含笑道“既然是對手,當然要記得清楚。把本宮送給楚王殿下的禮物,安排下去吧。”
“是。”婢女屈膝施禮,眼眸中有一絲可怖的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