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桑梅朵正認真地為他擦拭額頭、脖頸甚至耳後,她的動作中,帶著幾分希望他更舒適的小心翼翼。
眼前一片黑暗,葉長庚想起他們初見時,格桑梅朵為他治傷的情景。
同樣這麼輕柔體貼,熱情動人。
那個夜晚,有野狼、火焰和血,可是卻比此時更快意、更開懷。
“那些百姓是你殺的嗎?”葉長庚漠然道。
溫熱的手巾在他唇邊停頓,過了一會兒,才慢慢擦拭他的臉頰。
“當然不是。”格桑梅朵道,“我不做惡事。”
“所以你負責挑起大槐樹村村民爭鬥,又引楚王找到弓弩,嫁禍太子。還有,”葉長庚的聲音越來越冷,“蒲州校尉彭金銳的獨子,也是你送進監牢,趁機殺死的吧。所以彭金銳屯兵黃河邊,逼朝廷治罪太子。”
格桑梅朵把手巾丟進水盆,“啪”地一聲,濺出的水滴弄濕了葉長庚的手指。
“在將軍心中,”格桑梅朵似乎有些委屈,幽幽道,“我就……那麼壞嗎?”
“草芥人命、攪弄朝堂,還不夠壞嗎?”葉長庚斥責道。
“不夠!”格桑梅朵起身走了幾步,脖頸間掛著的金項圈不知撞到什麼,發出金器的響聲,“吐蕃南有天竺,北有大唐,兼有突厥常年滋擾,環境艱險難以生存。大唐占有最肥沃的土地,土地上結出的果子,能養育數千萬子民,卻不願意把隴右道送給我們一點,讓我們也可以種植糧食、與西域通商,交換貨物。所以我隻能這麼做了。”
“一寸河山一寸血,”葉長庚嗤笑道,“豈有贈送的道理?”
的確沒有這個道理,所以隻能各憑本事。
格桑梅朵又走回床前,擦掉葉長庚手指的水,把他的衣袖向上翻去,露出精壯有力的胳膊。
葉長庚這才知道,那碰撞項圈的東西,是什麼了。
那是格桑梅朵之前送給他的匕首。
匕首緊貼葉長庚的手臂,輕輕擦了一下,像是在試探鋒利程度。一陣切割皮膚的劇痛傳來,葉長庚緊咬牙關,問道“你要乾什麼?”
格桑梅朵笑了笑,緊按匕首道“你為大唐,披肝瀝膽、赤血丹心。我為吐蕃,也寧肯死在異國他鄉。我需要用你的這條手臂,阻止李策。”
葉長庚大笑起來。
“阻止李策?”他朗聲道,“你小瞧了他!”
“你不懂他。”
格桑梅朵輕輕在葉長庚傷口上吹了口氣,看著疼到滿臉汗水的他,輕聲安撫“我會用衣帶為你紮緊傷口,不會讓你失血過多死去的。”
說到這裡,她微微停頓,問道“將軍知道明日的天氣嗎?”
“好天氣!”葉長庚攥緊拳頭,猛然向格桑梅朵打過去。
他已經等了很久。
之前裝作無力,是為了讓對方放鬆警惕。此時蓄力一擊,格桑梅朵向後退去,手持匕首刺過來。
葉長庚看不到,隻能聽風而動。
他沒有避開,而是伸手過去,冒著被對方刺穿咽喉的風險,握住了那把匕首。接著斬斷捆綁他右手的繩索,從床上跳下去,伸手拉回格桑梅朵,把她控製進懷中,帶著她摸索出門。
“你能動了?”格桑梅朵驚訝道。
“在下身體好。”葉長庚扯掉纏裹眼睛的紗布,可惜還是看不到。
“帶我回晉州城。”他命令道。
“不可能。”格桑梅朵窩在他懷中,沒有掙紮。
此時屋外忽然傳來紛亂嘈雜的腳步聲,接著是摻雜著吐蕃語的漢話。
“公主殿下!”
“把我們殿下放了!”
抽出兵刃和拉弓的聲音紛紛響起,葉長庚帶著格桑梅朵,勉強踢開房門走出去。
外麵狂風大作,他的腳在地上試了試,僵住了。
這不是什麼宅院,這是山洞,而他麵前,很可能是某處寬闊的山道。這撲麵而來的風,說明山道前就是懸崖。
他們竟然在山洞裡建了一間房屋。
李策想起來了,之前搜索弓弩時,的確見遠處懸崖旁有一條山道。周賜說那懸崖下便是黃河支流,人掉下去,就算摔不死,也會被水衝走。
“退下。”格桑梅朵號令道。
“不,”有人反駁,“公主殿下,我們需要把他的胳膊剁下來,大腿也行,不然李策是不會相信的。”
“你們連本宮的話也不聽了嗎?”格桑梅朵大聲斥責。
“我們……”有人小聲道,“還聽讚普的話。”
讚普,吐蕃人的皇帝。
與此同時,弓弦鬆開的聲音響起,是一支箭,朝著他的方向,射來!
葉長庚突然向前猛邁一步,如他所料,前方即是懸崖。
掉落的一瞬間,他感覺格桑梅朵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衣袖。
“不要!”她的聲音尖利得像是緊繃的弓弦斷掉。
葉長庚的身體向下墜去。
即便死,他也不要成為吐蕃人控製李策的工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