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隻留下這個。”一封信遞過來,青峰拆開,讀道“請楚王殿下即刻前往晉州北三十裡處,否則將會收到葉長庚的一條腿。不要作假,我們的人會盯著。”
李策隻覺得頭暈目眩渾身發抖,眼前浮現第一次見到葉長庚的情景。
酒樓裡他肆意張揚地笑,為葉嬌擦手。高大威武、熱情豪爽、坦蕩清朗、真誠可靠。
他說要請他吃安國公府的月餅,後來他做到了。他說要北上建功立業,守護家人,他做到了。翠鳥山下,他說“隻要我在,不準你們出事。”他做到了。
他說咱們是一家人,我最恨家裡人被欺負。
他去查案時,李策讓他注意安全,他說你放心。
這一次,他沒有做到。
李策強忍悲痛單膝跪地,握住那一隻慘白的手。
涼,比自己常年微涼的肌膚,還要冰涼。
他還活著吧?一定活著吧?隻要活著,隻要他活著!
“走!出城!”李策冷喝一聲就要起身,忽然手指觸到什麼。他怔在原地,低下頭,掰開那隻手,仔細打量。
“殿下?”青峰已經起身離開,見李策這樣,勸道,“走吧,去快些,能救回葉郎中。”
“燕雲呢?”李策卻在問燕雲。青峰回答說還沒有回來,李策卻繼續大聲追問著呼喚,仿佛瘋了一般。
“燕雲!燕雲!燕雲——”
青峰大驚失色,以為殿下悲痛之下失了神智。他雙膝跪地,落淚道“斷了一條胳膊,還能活命。請殿下鎮定心神。”
而此時,卻有一個聲音在院外回應。
“回來了!卑職回來了!”
一個身影衝進小院。燕雲穿著百姓常穿的布衣,渾身臟亂、頭發披散,臉色疲倦,眼神卻急切炙熱。
他撲倒在李策麵前,又連忙跪正,雙手奉上一物。
那是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宣紙,隱約能看到黑色的墨跡。
燕雲正色道“青雲道長讓卑職轉告殿下,他說一切以國事為重、百姓為重。”
李策神情動容,打開宣紙,仔細看著上麵勾畫的山川河流、相風木鳥,以及國境線,和國境線以南,吐蕃的軍事據點。
他深吸一口氣道“我知道了。”
那些吐蕃人,是要用葉長庚的手臂,來讓他失約,讓蒲州百姓鬨起來,引起更大的動亂。
但是這根手臂……
李策在心底搖頭,刹那間心硬如鐵。他翻身上馬,帶著眾人離開院落,跟熙熙攘攘往城外擠去的百姓一起,擠到城門口最大的告示牌前。
那些吐蕃人,最好在盯著他。
青峰上前,貼上一張巨大的紙,足足覆蓋整個告示牌。
李策拿起事先準備的毛筆,蘸足墨水,在紙張的最上麵,畫了一筆。
這一筆從左上角到右下角,蜿蜒起伏,形如河流。如果吐蕃人在,會認出這是甘泉水,是這次戰事後,大唐同吐蕃劃分的邊界。
河流以東,畫山川,這是祁連山。
有河流和山川作為參照物,再畫什麼,便是準確的地標。
李策看一眼葉羲的輿圖,在南邊吐蕃國境某處,畫符號,標注四字“相風木鳥。”
這是當初葉羲還在朝中做事時,幫助邊界守軍,安裝過的相風木鳥。前些日子兵部曾經派人前往青崖觀,求相風木鳥位置圖。
那是因為,每一個相風木鳥下,都是一處堡壘。
而吐蕃仿照大唐,也做有許多這樣的堡壘。
葉羲當年喬裝打扮,把吐蕃的每個堡壘都記在心上。這些信息,是吐蕃軍機。
吐蕃,可不止大唐一個敵人。
無論是天竺或者回鶻、南詔甚或匈奴,都需要這樣的輿圖。
李策連畫十處堡壘位置,接著丟掉毛筆,把輿圖遞給青峰,當著圍觀百姓的麵,揚聲道“每過一個時辰,畫十處堡壘,直到吐蕃人把葉郎中送回來!”
百姓大多困惑不解,紛紛詢問“這是什麼?誰是葉郎中?”
可人群中也有人看懂了輿圖,目色慌張,悄悄退後,向城外奔去。
“這樣就行?”青峰攥緊輿圖,不清楚發生了什麼,“萬一他們一怒之下,砍掉葉郎中的腿?葉郎中已經沒了手臂,如果再……”
那可怕的後果,簡直不敢想象。
可城外的形勢的確緊張,有不少百姓已經不再看熱鬨,大叫著“打起來了”,向城內奔逃。
李策深吸一口氣,猶豫著,可最終還是相信了自己的判斷。
“那不是葉郎中的手臂。”
他沉聲道。
雖然心急如焚,但他還是決定履行諾言,到城外去,去安撫百姓,避免動亂。
“你不能去!”一個人拉住了他,手指的力度,攥得他手腕劇痛。
“楚王殿下,你得去救葉郎中的哥哥!”
是林鏡。
而林鏡,隻忠於他的武候長,他的葉郎中,葉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