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魏王案審判定罪的權力,就可以見到重傷被幽禁的嚴從錚。
嚴府空空蕩蕩。
原本車馬盈門、富貴堂皇的戶部侍郎府,主仆儘數被抓,家產抄沒一空,為了檢查牆壁有沒有夾層,甚至砸了好些窟窿。
院落荒蕪,破椅凳丟在地上,抬腳走過去,要小心被瓦片劃傷腳趾。
早在來之前,葉嬌已經問清楚了情況。
禦醫每天都會來處理傷勢,送藥送飯。這是因為嚴從錚救駕有功,聖上的恩典。
但他身邊沒有服侍的人。
葉嬌難以想象嚴從錚怎麼用破碎的身體照顧自己,躺在幽暗死寂的府邸,度日如年。
“小心。”李策抬手扶住葉嬌,葉嬌跨過一處血漬,已走到嚴從錚居住的院落外。
她邁過門欄,發現李策沒有跟來。
“嬌嬌自己去吧,”李策站在結了蛛網的門口,把食匣遞過去,道,“有我在,你們不方便說話。”
明明妒忌自己的妻子前來看望故友,但他還是給了葉嬌最大程度的包容和自由。
葉嬌接過食匣,轉身向東廂房走去。推開門,她隻覺得眼前一黑。
屋子太暗。
門窗緊閉窗幔低垂,把光線儘數擋在外麵。屋內的空氣也不好,混雜著血腥、湯藥和某種腐敗的味道,讓人不想前進一步。
葉嬌環視四周,找到了一碗餿了的肉粥。
她端起肉粥丟到門外,再一扇扇推開窗子。重傷之人要避免傷風,所以她隻開了半扇,讓空氣流通。
室內的陳設很簡單。
豎屏擋在門口不遠處,上麵畫著雲霧繚繞的遠山。臨窗矮幾上有一樽名貴的越窯青瓷瓶,卻插著一枝乾枯的桃枝。
牆上掛著一副鎧甲,上麵的兵刃已經被人取走。
就連那張床,都是簡單的。床圍很低,楸木格子旁放著一本書。
低垂的床單上有幾處血跡,床上的人僵硬地躺著,正在咳嗽。
“咳咳,咳咳咳……”
沒有人為他拍背順氣,也沒有人給他送上哪怕一碗水。
葉嬌心頭酸澀,上前一步把他扶起。單手拿掉食匣的蓋子,取出湯盅,舀了一勺,送到嚴從錚唇邊。
“冬蟲夏草參茶。”她低聲道,“喝下去。”
聽到葉嬌的聲音,嚴從錚卻是一驚。他掙紮著要起來,口中道“罪臣,罪臣給楚王妃請安。”
“你給我躺著!”葉嬌重重把他按下去,同時再次送上參茶。
“怎麼?”她有些嚴厲地威脅道,“你怕有毒嗎?”
嚴從錚乾裂的唇角散開一抹落拓自嘲的笑,低頭喝掉了那口茶。
茶入喉中,口中瞬時濕潤,甘甜席卷全身,咳意散去。他忍不住再次張口,葉嬌再喂,連續飲了好幾勺,她停下道“這是補愈身體的,不能吃得太急。一刻鐘後,我再喂你。”
一刻鐘後,也就是說她要在這裡多待一會兒。
“你走吧,”嚴從錚搖頭道,“不要連累了楚王府。”
“不會。”葉嬌道,“你沒有罪,何來連累?”
嚴從錚躺在引枕上,神情苦澀。
雖然他率軍進宮救駕,但家族謀逆株連的罪責,絕逃不過。
“傷口好些了嗎?”葉嬌問。
嚴從錚道“還不能走路。”
室內流動初夏溫軟的風,吹動葉嬌的額發,也吹動她的披帛。長長的披帛落在床頭,落在嚴從錚手上。
他的身體瞬間僵硬,手指卻自慚形穢般移開。
“等你身體好了……”
葉嬌沒注意到她的披帛,她隻是認真看著嚴從錚俊朗剛毅的臉,把李策囑咐詢問的話問出來“你想做文職還是武官?我知道你想仗劍天涯去做遊俠,但人的心意或許會變。文職的話,晉州刺史的空缺可以給你;武官的話,劍南道富庶之地,鎮守邊境。”
嚴從錚一直僵滯不安的神情逐漸震驚。
“按律,”他道,“我該被處死或者流放。”
能把處死或者流放的罪過,變成可以自由選擇做什麼官,嚴從錚不敢想象葉嬌為他付出了什麼。
“功過相抵,”葉嬌道,“降職另任即可。”
“不用,”嚴從錚彆過臉去,緊抿唇角,“進宮救駕前,我就決定去死。”
還有活著的必要嗎?
他的父親姐姐,全都因他而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