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斜刺裡突然衝出一人,把李璋重重推開。
經過這一整夜的折騰,李璟已經心神俱疲、神色恍惚。但他反手護住葉嬌,像是突然醒悟過來什麼,咬牙切齒地阻止兄長。
“滾!滾開!”
仿佛是在曠野中,揮動火把阻止靠近的豺狼。
李璋後退好幾步,撞在廊柱上,才止住步子。
這動靜讓附近值守的禁軍走過來,見是他們幾個,遠遠站著,不敢靠近。
李璋並未動怒。
他好整以暇地理好衣袖,扶正發冠,點頭道“天快亮了,你送王妃回府吧。”
王妃。
他稱呼葉嬌,從來隻說“王妃”。
“她是楚王妃!不是隨便誰的王妃!”李璟壓低聲音反駁。
李璋笑了笑,這笑容意味深長。
李璟握緊拳頭就要上前,被葉嬌拉回來。
“走吧,”她勸道,“皇子輪流侍疾,今日不是你我,不準進殿了。”
賢妃娘娘已經安排好太醫問診和皇子侍疾的事。
一切井然有序、條理清楚。既能保證皇帝身邊時刻有宗親看護,又能確保醫治及時。
不久前太後已經來過,一開始憂心忡忡,問了幾句後,便誇賢妃處置妥當。
不能都擠在這裡,回去休息,也好養精蓄銳。
天色像揭開了一層層遮掩罪惡的黑紗,漸漸亮了。
一路上,李璟都沒有開口說話。
一切都清楚了,清楚得讓人難以啟齒。
昨日他帶著大缸為父皇賀壽,卻被人下毒構陷,不得不鑽進缸裡、醜態百出。
以為是哪個心懷叵測的惡人,卻沒想到下毒的,是他的親生母親。
怎麼會這樣?他明明已經不爭不搶,步步後退,退到雍州去了。
他該怨恨惱怒,他該口無遮攔地質問,問她為什麼要這樣。
崔氏就那麼可怕嗎?可怕到讓你提防。
小九就那麼可恨嗎?可恨到讓你鋌而走險。
隻有李璋是你的兒子吧?
你為了他,真是什麼都乾得出來。
可是他背棄了你。
他當著父皇的麵,當著朝臣的麵,用放棄太子位,逼你屈服。
他逼你屈服,你們一起把生辰之日的父皇,氣到昏迷不醒、氣到病危。
父皇若駕崩,這天下便如你所願,是哥哥的了。
然後你們要做什麼?
把我們這些兄弟全都殺了嗎?
把葉嬌搶去宮中,關入籠中嗎?
宮門已遙遙在望,李璟突然放聲大哭。
他哭著坐在地上,顧不得自己錦繡華麗的衣袍,顧不得自己皇子的威儀,他哭得涕淚橫流,哭得肝腸寸斷。
葉嬌在他身邊蹲下來,拍著他的手臂,哄他道“五哥,五哥,父皇會醒的,你彆哭了。”
但是李璟還是在哭。
他一邊哭,一邊一聲聲道歉。
“對不起,葉嬌,對不起,我對不起你們,對不起小九,都怪我太沒用了,我沒用,我是哥哥,我卻最沒用。”
他不僅是為了病重的皇帝哭,不僅是為寡恩的母親哭,不僅是為歹毒的哥哥哭。
他哭自己懵懂天真的童年,哭自己虛度光陰的少年,哭自己蹉跎年華半生,自始至終,隻能依賴彆人保護。
卻從來沒有,保護彆人的能力。
“五哥,”葉嬌同樣落淚,勸他道,“你最好了……昨晚全靠你,才沒有釀成大禍。”
“我不如你,”李璟嗚咽道,“你就算小九不在,也知道防著他們。可他們是我的家人,我的親人啊,到底是為什麼,連家人親人,都不可信了?”
到底是為什麼?
當然是為了權力,為了萬無一失得到帝位。
手撐竹節傘,一步步走出大明宮的六皇子李璨,看到了這一幕。
“五哥哭了。”他轉身換了個方向,以免尷尬。
身後的隨從道“趙王殿下這是擔憂聖上,是至純至孝。”
“不是,”李璨轉頭看向大明宮晨光下璀璨的琉璃瓦,淡淡道,“他是小時候哭得太少了。”
不像他,生母死後,被某位嬪妃主動養在身邊,卻差點要去他半條命。
如果不是李璟把他帶去紫宸殿,如果不是太子開口要他陪在身邊,他早就死了。
小時候太順利的人,很難看到人生殘酷。等長大後發現了,自然接受不了。
李璨轉頭看了看李璟。
五哥,會好的。
他在心裡道。
人的心可以很堅硬。看多了,你就會麻木了,然後你會像我一樣,依附最強大的那個人,度過餘生。
畢竟他是你的親哥哥。
而他,很快就是皇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