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葉公子來了一次,就再不來了。恐怕姐姐要到成婚當日,才能見到郎君了。”
一群人掩著嘴嬉笑起來,她們猜測葉長庚的長相。既然是行伍出身,必然魁梧粗壯。臉上說不定還有傷疤,動作粗鄙,不懂憐香惜玉,走起路來能把地麵踩個窟窿。
“武官怎麼也比不上文官的!”她們下定結論。
裴茉再也聽不下去,她神色平靜,快步離開。
不是的……
裴茉在心裡念。
他才不是麵容醜陋動作粗鄙的人。你們最好彆見到他,以免失魂落魄、日思夜想,把見到他的每一刻,都回憶千百遍。
果然是葉家來了人。
這次是納征。
納征者,納聘財也,也便是男方往女方家送聘禮。
安國公府的聘禮給得很足。
按照京都求娶世家小姐的禮數,黃金、白銀、馬匹、茶筒、銀盆、綢緞、玉器、酒水乾果、帖盒香餅、米糖五穀,一應俱全。
既不寒酸,又不越矩,更無諂媚。
但是即便如此,也堆滿了整個院落,惹得各房叔嬸忍不住過來湊熱鬨。
“真不錯。”
“裴茉這是嫁了個好人家。”
跟著裴茉從私塾跑來的姐妹們,更是大開眼界。
“這麼多啊!”
“等我成婚時,也這麼多嗎?”
她們神情激動麵色嫉妒“那咱們可要嫁個更大的官兒。”
“你傻啊,安國公府做生意,才能這麼豪橫。有些清官窮得很,你聽說過京兆府劉硯嗎?隨禮錢都沒有。”
裴茉站在包裹紅綢的箱子前,看著這一片灼目的紅,第一次感覺自己成了人人豔羨的焦點。
她微垂著頭,不知為何要她來這裡。
“安國公府的媒人要見你。”裴氏族長讓一個仆婦捎信。
裴茉跟著那仆婦,見到媒人,然後便收到了獨屬於她的聘禮。
那是一摞厚厚的書冊《大唐西域記》。
暗藍色的書皮,印刻工整的字跡,隻看一眼,便想接近,想翻開看看裡麵的內容。
那裡有佛陀典故,有西域列國,有草原沙漠,有鬼怪誌異。
那裡有一個百折不撓的取經人,縱有千難萬險、艱苦卓絕,也要千山萬水不畏死路,向西去,向西去。
裴茉看著那摞書冊,一瞬間心潮澎湃。
比看到那些聘禮更激動,比聽到彆人的豔羨更喜悅,當著媒人的麵,她便把那些書冊抱進懷裡。
媒人笑著解釋道:“是公子特意吩咐的,雖然不是金銀玉器,卻也是公子的心意。”
玉器隻用花錢,這些書可是讓人快馬加鞭,去洛陽買來的。
聽說書印得少,已經賣出去了,買書的人不肯轉賣,頗費了一番周折。
好在看這姑娘的神情,是真的喜歡。
裴茉輕聲感謝,便抱著書先行離開。
院子裡的族人還在歡快地議論,似乎暫時忘記了皇後被廢的不安。
裴茉徑直向自己偏僻的小院走去,她要看書,書裡才是她喜歡的世界。
——無論境遇如何,不懼嘲笑艱險,記住自己的理想,百折不撓,向西去。
天將暗時,西邊晚霞漫天。
躺在床上的女人沉沉咳嗽,時不時就要起身,吐一口血水。
身邊已經沒有貼身奴婢伺候,一直養尊處優的公主卻並沒有氣餒抱怨。
不過帳幔外的男人有些等不及了。
“公主殿下,刺殺你的是雲州守軍?”
“有京都的消息嗎?聽說大唐朝廷亂了。”
“二十萬的兵馬,每天的糧草供給,就是巨資。到底何時能動?”
格桑梅朵耐著性子,聽突厥可汗喋喋不休許久,才一一回答問題。
“刺殺本宮的是李策,楚王李策。”
也就隻有他,能探聽到自己的消息,像追逐獵物的豺狼,又像附骨之疽,怎麼也甩不掉。
“京都的消息剛剛才到,”格桑梅朵臉上露出一絲奇異的笑,“皇帝重病,皇後被廢,太子理政。”
賀魯的手握緊帳幔,毫不掩飾心底的歡騰。
“太子為人怎樣?”他問。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太子為人如何,決定接下來的排兵布局。
格桑梅朵笑了笑。
這一笑充滿不屑。
“可汗應該問葉長庚如何,您如今的敵人,是河東道行軍大總管。”
葉長庚,這個名字有些陌生。
“他怎麼樣?”不知為何,賀魯忽然感覺有些緊張。仿佛兩軍對壘,他的敵人就站在對麵,他卻看不清楚。
“葉長庚,”格桑梅朵躺在床上,閉著眼幽幽道,“他是個好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