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隊官兵都帶著他的書信,交給雲州刺史尹世才。
那些與其說是書信,不如說是催命符。估麼著這會兒尹世才已經又驚又怕,就差把腦袋割下來送給葉長庚謝罪了。
朱彥也曾破口大罵,說什麼奸商蓋的破房子,跟螞蟻窩似的,又沒下雨又沒地動,怎麼就塌了?
剛罵完,就發覺葉長庚的表情不太對。
他認真地看看朱彥,道“那是我們家蓋的房子。”
朱彥再不敢說話,灰溜溜守在門口,已經有好幾個時辰。
而葉長庚也似乎突然意識到什麼,久久不語。
他回到屋內,除了詢問消息,便站在輿圖沙盤前,偶爾捏起一麵小旗,插在某處。
朱彥看了一眼,心中發抖。
不會是因為妹夫,要把軍隊全調去雲州吧?
或者——楚王不是意外,是遇刺?
被突厥刺殺?
夏末的河東道已不太炎熱,朱彥摸了摸胳膊,那裡起了一層細小的疙瘩。
一年了,一年沒有打仗,可是他會在午夜突然驚醒,分辨耳邊那些喊殺聲,是夢境還是現實。
其實很容易分辨,聞一聞味道就可以了。
血腥、硝煙、甚至是屍臭,那些味道無孔不入,纏在身上,數月都不會消散。
“朱彥!”屋內響起葉長庚的呼喚。
“在!”朱彥跑進去。
“奏疏!”葉長庚遞給他一本奏折,“急遞京都,調運糧草。”
大軍未動,糧草先行,真的要打仗了?
血液直衝朱彥頭頂,他麵色通紅,應聲道“是!”
“召將軍們來,”葉長庚道,“整裝待發!”
整裝待發,去雲州嗎?
朱彥沒有問,他心裡隻有一個念頭要打仗了,要打仗了!
“大唐主要兵力,駐守在偏頭、雁門、寧武三關,”突厥可汗賀魯親自安排進攻方向,“得公主殿下妙計,如今葉長庚抽調兵力,去了雲州。”
到底是親妹夫,不忍心看他壓在廢墟下,腐爛發臭。
“雲州容易攻破,”格桑梅朵站在輿圖前,手持一柄薄劍,指了指,“十三年前,突厥大軍從雲州入唐,攻破朔州,至代州時,才遇到先陳王拚死阻攔,斬突厥五萬兵馬,收複失地。這一回楚王在雲州遇刺,葉長庚於情於理,都會調兵到雲州去,這樣,可汗隻用繞道朔州,便可以趁虛而入,一路打到黃河邊,再渡河圍困京師,長安唾手可得。”
賀魯沒有說話,卻已經滿麵紅光,激動得渾身發抖。
“但是一定要快!”格桑梅朵道,“兵貴神速,要在葉長庚組織兵力反撲前,向南突進。要在各道節度使帶兵回援前,攻破長安。”
要快,要在長安還沒有調集糧草前,要在葉長庚還沒有反應過來前,打他個措手不及。
深夜突進的兵馬悄無聲息,前鋒來報,朔州城隻在百裡外了。
格桑梅朵看了一眼茫茫的月色。
今夜星辰漫天,明日會是好天氣。
葉將軍,我來了。
多麼可惜,我們各為其主。
你為大唐,我為吐蕃。
朔州城靜悄悄的,像一個毫無防備之心的嬰孩,在安穩地沉睡。
她的身後,是歌舞升平的九州沃野。
在這沃野中,在小小的絳州,一個女子同樣深夜未眠。
她坐在屋簷下,聽奶娘訴說十三年前的戰事。
“那一年,突厥軍都已經攻入了絳州城,幸好有先陳王,咱們家才免遭劫難。這之後十三年,突厥不敢犯邊。先陳王的事,在以前是不能提的,現在好了,姑娘要嫁的葉將軍,便是先陳王妃的侄子嘛。”
裴茉看了看天,輕聲問“葉將軍比先陳王,哪個更厲害些?”
奶娘笑了,偷偷看了看秦嬤嬤居住的小屋,見那裡沒有動靜,才悄聲道“姑娘希望誰厲害?”
皇後娘娘派秦嬤嬤來教裴茉規矩,但是連奶娘都看得出來,這更像是一種監視。
“我不懂打仗的事,”裴茉的眼中星光閃爍,“但是我希望,葉將軍的運氣會好一些。”
人生有些時候,運氣很重要啊。
祝郎溫飽,祝郎安,祝郎出門大晴天,祝郎祥雲繞屋宇,祝郎佳侶締良緣。
數百裡外,大唐河東道行軍大總管葉長庚也在看天。
“天快亮了。”他目色沉沉,神色冷峻,唇邊一抹冷笑。
“咱們運氣不錯。”順利調集完兵馬的朱彥慶幸道。
“大丈夫從不靠運氣。”葉長庚沉聲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