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麵旗幟是紅的,是用羽毛裝飾的旞旗,上麵寫著“李”字,也便是李丕的帥旗。
葉嬌單膝跪地,捧起一捧土,把火焰掩滅。
軍旗是戰士死守的榮譽,不能就這麼被突厥人燒了。
塵土在風中散開,像死亡將士的歎息和欣慰,輕輕撲在她臉上。
葉嬌抬起頭,忽然想到兄長或許會帶兵前來。她在清理戰場的兵馬中尋找兄長的影子。
兄長高大結實,應該會穿緋色軍服,戴黑色鎧甲,胸口的護心鏡是祖父留下的。
那上麵的道道劃痕,是安國公府曾經守衛國家的證明,也護佑著兄長,百戰百勝、平安歸家。
可是為什麼,那位雲州守軍的將軍,是從馬車中走出來的呢?
他同樣很高,隻是有些瘦。站得筆直,卻又微微咳嗽。他摘掉厚重的鎧甲和兜鍪,露出玄青色的衣襟。那是——
刹那間,如一道響雷在頭頂炸開,葉嬌隻覺得渾身顫栗無法起身。她呆呆地看著遠處的身影,直到那人的目光同她撞在一起。
他臉上的震驚更甚,向前邁步時甚至有一瞬間的踉蹌。
李策向葉嬌走來。
走過草木枯萎的戰場,走過縱橫交錯的硝煙,走過慘叫、呻吟和哭泣,走過相互攙扶的士兵,走過歪斜的戰車和軍旗,走到葉嬌身邊。
在距離葉嬌丈遠的地方,他終於忍不住問。
“你怎麼在這裡?”
他的聲音有乍然重逢的欣喜,有活著見麵的百感交集,更有引敵兵來此的內疚。
“你怎麼在這裡?”
葉嬌也在問。
她的聲音裡有意外、擔憂和喜悅,唯獨沒有對他引敵兵來此的抱怨。
“我當然會在這裡。”李策回答。
他來北地截殺格桑梅朵,所以會在這裡;他不能看著雲州城淪陷,所以會在這裡;他是大唐的皇子,職責在此,所以會在這裡。
“我也是。”葉嬌眼窩中蓄滿淚水,抿唇道。
她的夫君在北地,所以她會來;北地需要支援,所以她會來;她來了,便不會袖手旁觀,所以她在這片戰場。
李策走近幾步,在難以置信中慢慢相信,他的妻子的確來了。
她已不僅僅是他的妻子,還是他的同袍。
李策單膝跪地,就跪在葉嬌麵前,用手指去擦她眼角的淚水。
“彆哭,”他柔聲道,“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不勸還好,這一聲勸慰,讓葉嬌頓時嚎啕大哭。
“我還以為——”她哭著道,“你真的被砸死了!”
“你畫的信是什麼東西啊?竹子、柿子、花瓶、大象!顯擺你會畫畫嗎?你畫了那麼多,不如寫一句你很好!”
“你這樣半死不活的,還來什麼戰場?你敢讓我守寡,我不等你埋土裡,就改嫁他人!”
……
她哭著說了很多,李策隻是不斷地為她擦淚,擦得她臉上的黑灰和血水漸漸乾淨,露出她那一張明媚清亮的臉。
這張臉如此好看,像戰場上的一朵牡丹。
李策輕聲解釋。
“多虧你的客棧,讓我逃過一死。”
“葉兄引敵兵向北了,軍中不能沒有主帥,所以我才會來了。”
“我那時手臂受傷,寫字歪斜,會被你發覺的。”
“現在已經好了,真的好了——嬌嬌!這是戰場,你不要扒我的衣服。真的不能,很多人看著呢!真的……”
他隻好抱緊葉嬌,讓她的雙手不能胡作非為,他的頭埋進她的發間,深深吸一口氣。
這麼多天,度日如年後,他終於回家了。
……